1 冰冷佛缘冰冷的蓝光吞噬了黎明前的黑暗。南普陀寺广化殿后殿深处，
厚重的防爆门无声滑开，又被沉重的密封橡胶条重新压紧，
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属于凡尘的空气。佛奴踏了进去，
巨大的服务器机柜阵列如同沉默的钢铁丛林，立刻将她单薄的身影吞没。
恒温恒湿系统发出低沉的、永不停息的轰鸣，像是某种远古巨兽在沉睡中均匀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近乎凝滞的、被强力过滤又循环了无数次的气息，
混杂着精密电子元件特有的、微弱的臭氧味道。这里是南普陀寺的心脏，
也是灵魂——至少在“大慈慧光AI智慧佛缘系统”上线后是如此。佛奴走向她的工位，
一块嵌在庞大控制台中的光洁屏幕。指尖轻触，幽蓝的光芒亮起，
冰冷的光线勾勒着她脸颊瘦削的轮廓。屏幕上瞬间瀑布般泻下数以十万计的信息流，
每一行都是一份滚烫的祈祷，
来自寺庙各个角落的触控功德箱、在线供奉平台、甚至扫描签文后弹出的祈福输入框。
求病愈母亲肺癌晚期——IP属地：闽南小城，香火值：5.2低，
排队序列：13879求姻缘信女诚心——IP属地：市中心CBD，
香火值：87.5高，
当前处理优先级：A求学业高考顺利——IP属地：新区学区房，
香火值：53.1中，
排队序列：4521求财本月业绩达标——IP属地：环岛路海景别墅区，
香火值：188.9极高，
当前处理中…求平安儿子出海归来——IP属地：渔村，香火值：3.8极低，
排队序列：25987数字跃动，
冰冷无情地标注着每一个愿望的价值和它们前方的漫漫等待。更高频的“嘀嘟”声响起，
伴随着视觉上更醒目的金色边框弹窗，
：用户999香火值425.7为“祛病消灾”祈福加持启用‘佛缘·金身速达包’！
用户888香火值317.2为‘文昌高照’祈福加持启用‘佛缘·文殊慧剑包’！
***777香火值701.5为‘合家安康’总祈福池注入‘佛缘·无量光普照包’！
其名下所有祈福序列优先级永久提升一级…佛奴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划过，
调出系统日志后台。那里没有具体姓名，没有悲欢，只有更纯粹的规则。
力通道；if 香火值 ＞= 100 and 购买加速包 then 分配VIP通道，
消耗加速包资源份额；if 香火值 ＜ 10 then 标记序列尾端，
仅在后半夜低负载期轮询处理…”屏幕上幽蓝的光映在她瞳孔里，空洞得像两口深井。窗外，
天色由墨蓝转为青灰，寺院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渐渐显形。
悠扬浑厚的晨钟终于穿透了层层墙壁和设备低鸣的屏障，
沉沉撞击在佛奴的心口——咚…咚…咚…余音在钢铁机柜的缝隙里沉闷地回荡。
2 香火之争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外面那些涌向山门、心怀热望的信徒而言，
这是崭新的希望；对于深藏钢铁丛林中的佛奴，这不过意味着又一轮冰冷数据洪流的冲刷。
佛奴推开通往寺前广场的厚重侧门，清晨微凉湿润的空气猛然涌入肺腑，
带着香烛燃烧特有的、浓郁的焦油和化学香料混合的气息。
这气味瞬间盖过了机房里的冰冷电子味。隔着广场上已经开始缭绕的青烟，
她能清楚地看到广化殿前人头攒动。人群的核心，
正是殿前那巨大的、镶嵌着琉璃和LED屏的智能香炉。炉身光洁如镜，
下方几排扫描口幽幽地亮着红光。此刻，香炉前的气氛紧绷得如同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衫的老太太，
正死死地用枯瘦如柴的双手扒着香炉冰冷的金属边缘。
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炉壁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今日头香已落定：陈林氏，
香火值：88.6。在她旁边，站着一个体态富态、穿着崭新真丝香云纱旗袍的中年女人。
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和居高临下的不屑。“老阿婆，松手啦！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袖口别着“秩序引导员”徽章的年轻僧人皱着眉，
试图去掰开老太太的手，“头香是陈居士的！系统都确认了！你看屏幕啊！
”他的声音被周围嗡嗡的议论声裹挟着，显得有些刺耳。老太太干裂的嘴唇哆嗦着，
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固执：“我…我先来的！
我三点…三点就等在庙门外…冻得全身都僵了…这头香…是我儿的救命香啊！
…菩萨要收我的诚心…不能…不能收钱啊…”她的目光死死锁在屏幕上那个“88.6”上，
仿佛那是她无法理解也无法逾越的天堑。穿旗袍的陈居士轻轻嗤笑一声，
侧过脸对旁边的同伴低语，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听见：“啧，老糊涂了。诚心？
诚心能当饭吃？能换药？系统就是菩萨的法眼，明明白白！我捐的那尊智能药师佛感应灯，
香火值实打实！头香自然归我。挡在这里浪费时间，菩萨都嫌晦气！”她抬手，
腕上那串水头极好的翡翠佛珠在晨光下折射出冰冷的绿芒。“阿婆，规矩就是规矩！
”年轻僧人的耐心似乎耗尽了，手上加了点力，“你再这样，安保系统要启动了！
”他话音刚落，香炉底座传来轻微的嗡鸣声，几盏警示灯开始闪烁红光。
老太太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被那警告声电击了一下。
她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骤然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瞬间由灰白转为骇人的青紫。
扒着香炉的手猛地抽搐痉挛，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软软地顺着冰冷的金属炉壁滑了下去，像一袋破败的棉絮跌落在地。“噗通”一声闷响。
广场上霎时间死寂。陈居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用丝帕掩住了口鼻，仿佛怕沾染到什么不洁。
年轻僧人显然也懵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血色褪尽。人群如受惊的鸟群，
猛地向后退开一圈，形成一个诡异的真空地带，
只留下地上那个蜷缩的、毫无生气的瘦小身影。死寂只维持了几秒。随即，
更大的骚动爆发出来。“哎呀！死人了！”“快看看还有气吗？
”“造孽啊…为了个头香…”“系统…系统判定的啊…”“啧，
香火值差了那么多…”议论声、惊呼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几个反应过来的僧人慌忙冲上前查看。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
广场角落巨大的电子公告屏上，
几条滚动的信息悄然刷新：法物流通处新到‘佛缘·头香必应包’，加持本月头香祈愿，
香火值达标即享优先锁定！数量有限！VIP禅修室开放预订，
专属网络通道加持祈福效率！3 绝望数据佛奴站在侧门投下的阴影里，脚下生了根。
刚才老太太滑落时那双死死盯着香火值的、绝望的眼睛，在她冰冷的脑海中定格、放大。
那眼神穿透了喧嚣，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她麻木躯壳的深处，
带来一阵剧烈的、陌生的痉挛。机房恒温服下的身体，
竟在夏日的晨风里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喧嚣的人声、僧人的呼喊、电子屏的光怪陆离…一切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被推远，
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得令人窒息。她猛地转过身，
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沉重的侧门，
逃也似的冲回了那片熟悉的、冰冷的蓝色光晕和低沉的嗡鸣之中。
机房里恒定的冷气拂过脸颊，反而让她脸上的皮肤绷得更紧，像一层冰冷的壳。
佛奴几乎是扑到了自己的控制台前，手指带着一丝不受控的微颤，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调出了后台原始数据流界面。幽蓝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和数字疯狂滚动。
她强迫自己冷静。
时间节点…刚才广场混乱发生的时间点…回溯系统日志…过滤…定位用户接入终端…找到了！
一个定位在“广化殿前智能香炉C区3号机”的低功率接入请求瞬间被捕捉。
关联用户信息非常简陋：用户：暂未实名认证功德箱现金小额投入+扫码祈福，
后面跟着一串代表功德箱物理位置的设备编码。佛奴的心往下沉了一沉。指尖更快地跳跃，
挖掘更深层的数据。关联祈福请求找到了！两条：第一条：为儿祈福，
.7现金投入折算+小额扫码——提交时间：04:17:03第二条：叩求头香，
05:59:58头香判定边缘她的目光死死盯住第一条请求的“肺部重疾”关键词。
后台日志清晰地显示着这条请求的命运：关键词触发基础医疗关怀算法标记。然而，
于当前队列长度及VIP通道占用率第二条头香请求的结局更简单：非支付获得资格，
无效请求。序列自动清除。佛奴的呼吸变得粗重。老太太枯瘦绝望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
她想看得更多，关于那个“肺部重疾”的儿子！一定有相关的信息被系统捕获过！
她咬着下唇，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绕过常规权限，
直接检索与这个简陋用户标识符关联的所有潜在数据痕迹——社交平台的祈祷？
在线问诊平台的记录？医保关联信息？
任何能指向那个“儿子”具体状况的蛛丝马迹…就在这时，屏幕上幽蓝的光芒骤然一闪，
瞬间转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尖锐刺耳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机房恒定的低鸣，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佛奴的耳膜！巨大的警告弹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猛地占据了整个屏幕中央，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压迫感：严重警告：检测到非法越权数据检索行为！
权限：“佛慧根·沙弥”等级不足依据《大慈慧光系统安全规约》第7章第31条，
判定为三级违规！系统即将强制锁定操作台FN-738！
安全日志上报中…请原地等待安保处置！血红的警告框占据了视野，
尖锐的蜂鸣是唯一的背景音，一声紧似一声，像绞索在收紧。
冰冷的红色反光爬上佛奴僵硬的手指，爬上她毫无血色的脸。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试图探寻的冲动。她僵在屏幕前，
指尖距离键盘几毫米，却再也不敢落下。心跳在冰冷的胸腔里擂鼓般撞击，
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绝望的钝痛。屏幕上“伽蓝”那两个血红的字，像两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将她死死压住。她只是“沙弥”。一颗齿轮。绝望如同沉重的淤泥，从脚底漫上来。
就在这窒息般的僵硬中，另一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微弱却顽强地冒了出来：那个儿子！老太太用命去搏的头香，
那悲鸣着的“救命香”…指向的那个肺部重疾的儿子！他现在在哪里？医院？家中？
还是如同他母亲的祈祷一样，在某个被遗忘的数据队列里，正滑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