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尖锐的疼痛和震耳的嘈杂撕开的。后脑勺一跳一跳地钝痛,
像被塞进了一台高速运转又即将散架的机器里搅过,耳朵里灌满了嗡嗡的鸣响,
混杂着一种沸腾的、充满恶意的喧哗。秦飞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坐起,
却浑身酸软得不像自己的。“狗官!你不得好死!”“还我闺女命来!天杀的赵衡!”“呸!
这种官怎么还不天打雷劈!”什么东西湿漉漉、烂糟糟地砸在脸上,
溅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烂腥气。紧接着,
更多的投掷物飞来——菜帮子、土块、甚至还有一只破草鞋,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头上,
和他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上。秦飞彻底醒了。
不是在公司那弥漫着泡面味和焦虑的格子间,
眼前更没有那闪到第七天已经有些刺眼的电脑屏幕。触目所及,是古旧的、掉漆的木头房梁,
灰扑扑的蚊帐打着补丁,身上盖着一床硬邦邦、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而自己,
正躺在一张冷硬的木板床上。窗外,是汹涌的人群,
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挤在粗木窗棂外,眼睛赤红,唾沫横飞,
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剥皮抽筋。刚才砸在他脸上的,就是来自他们的“馈赠”。“醒了!
这该死的狗官醒了!”“乡亲们,砸死他!给翠儿报仇!”更大的喧嚣爆发出来,
人群试图冲击这间破旧的屋子,单薄的木门被撞得哐哐作响,随时要散架。秦飞懵了。
加班过度出现幻觉了?还是……没等他想明白,太阳穴一阵剧痛,
无数混乱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赵衡。大魏朝。安兰县。
县令。堵伯。亏空。欺压良善。强占民女。出了人命……昨夜似乎又去喝花酒,
回来一头栽倒……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秦飞的心脏。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身皱巴巴、脏兮兮的古代青色官袍,手指细白却无力,
根本不是自己那双因长期敲代码而带着薄茧的手。穿越了?!不是王侯将相,不是风流才子,
刚刚激起民愤、被人堵在破县衙后堂卧室里、眼看就要被乱民打死的……七品芝麻贪官污吏?
!巨大的荒谬感和求生本能让他一个激灵,几乎是滚下了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原主残留的酒精和这具身体极度的虚弱在***。“砰!”木门终于被撞开了一条缝,
几只粗壮的手臂伸了进来,眼看就要彻底失守。“大人!大人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皂隶服、帽子都歪了的老仆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用干瘦的身体死死顶住门,“各位乡亲!各位父老!求求你们冷静点!
大人他……他昨日是喝多了,糊涂了!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啊!”是老仆赵福,
原主家族带来的唯一老人,也是这县衙里唯一还勉强伺候着的人。机会?
秦飞看着门外那些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眼睛,心里一片冰凉。这原主赵衡留下的烂摊子,
简直是地狱开局中的地狱开局!但他不能死!
好不容易从007的福报里喘了口气——哪怕是这种喘法,
他也绝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一群愤怒的古代农民手里!肾上腺素飙升,
压过了虚弱和恶心。他猛地爬起身,目光飞快扫过这间陋室。没有武器,没有后门。
他的视线定格在房间角落那个褪色的漆木盒子上——那是原主的官印盒!县令的权威象征!
秦飞跌跌撞撞扑过去,一把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盒子,用尽全身力气,
转身冲向那扇摇摇欲坠的门。“让开!”他对老仆吼道。赵福下意识地一缩身子。
秦飞猛地拉开门闩,在外面的民众因惯性涌入的刹那,他高举手中的官印盒,用尽全力,
声色俱厉地咆哮出声:“放肆!”这一声,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容置疑的狠厉,
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咒骂。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那代表朝廷法度的官印震得一愣,
动作下意识地停住了。秦飞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但他知道气势不能泄。
他死死盯着面前一张张愤怒的脸,目光扫过那些菜叶、土块,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却努力拔高:“朝廷命官,纵有万般不是,自有国法处置!尔等聚众冲击县衙,
殴打朝廷命官,是想造反吗?!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谁担得起?!
”“造反”和“诛九族”这几个字像冰水泼进了油锅,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
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畏惧迟疑的神色。民愤虽大,但对皇权天生的恐惧更深。
趁着这短暂的寂静,秦飞急速喘息着,飞快地组织语言。他看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个头发花白、眼睛哭得红肿的老妇,正被一个青年搀扶着,死死瞪着他。翠儿的娘?
记忆碎片浮现。他猛地将官印盒塞给旁边吓傻的赵福,深吸一口气,指向那老妇,
声音沉痛却清晰:“本官……本官昨日昏聩,犯下大错!对不起李婆婆,对不起翠儿姑娘!
更对不起安兰县的百姓!”他话锋一转,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众人又是一抖。“但!本官今日醒了!”他目光扫视全场,
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而悔恨,“从前种种,是我赵衡混账!是我对不起圣人的教诲,
对不起朝廷的托付,更对不起诸位乡亲的信任!”人群安静着,
眼神里的怒火掺杂了惊疑不定。太阳穴突突地跳,
原主记忆里那些龌龊事和眼前真实的悲愤交织,让他胃里更加翻腾。他强忍着,
声音嘶哑却用力传出:“我知道,空口白牙,你们不会再信我赵衡半个字!
但我今日在此立誓!”他抬起手,指向这破败的县衙屋顶:“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赵衡,
就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三日之内,必给李婆婆,给翠儿,
给所有受过冤屈的乡亲一个交代!该赔的赔,该罚的罚,该杀的杀!若违此誓,犹如此袍!
”说着,他猛地抓住自己胸前那脏污的青色官袍,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半片前襟被他硬生生撕扯下来,攥在手里,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老仆赵福。自裂官袍,对于官员来说,是极其严重的行为,代表了一种决绝的态度。
秦飞——此刻起,他就是赵衡——将那片破布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环视鸦雀无声的众人:“三日!就三日!若我做不到,无需你们动手,
我赵衡自己摘了这顶乌纱,自缚请罪,要杀要剐,绝无怨言!”死寂。
愤怒的潮水似乎暂时被这石破天惊的誓言和举动给逼退了。人们面面相觑,
看看地上那片官袍,又看看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却眼神狠厉的新县令。
那搀扶着李婆婆的青年,眼神复杂地看了赵衡许久,终于第一个开口,声音干涩:“……好!
赵县令,我们就等你三日!三日后若不见公道……”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说明了一切。
“我们走!”青年搀着李婆婆,率先转身。人群犹豫着,
最终还是带着浓浓的怀疑和未消的怒火,慢慢地、嘈杂地退出了县衙后院。
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大门外,赵衡才猛地松了那口气,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幸好赵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大人!您……您这是何苦啊!”赵福看着地上撕裂的官袍,
老泪纵横,“这……这要是让上官知道……”赵衡靠在他身上,浑身冷汗淋漓,
胃里翻腾得更厉害,眼前阵阵发黑。他勉强摆了摆手,
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水……先给我弄点水喝……”“……粮仓账目是这么做的?
”赵衡秦飞指着账册上一处明显的漏洞,声音平静,
却让垂手站在下方的仓大使双股颤颤,汗出如浆。“是……是……”仓大使不敢抬头。“哦?
”赵衡拿起另一本陈旧得发黄的旧账,“可三年前刘主簿在的时候,这笔入库可不是这个数。
三年时间,陈粮非但没耗损,反倒凭空多出几百石?是你算术太好,还是谷子自己会下崽?
”仓大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察!大人明察!这……这定是……”“定是什么?
”赵衡放下账册,端起旁边粗瓷碗喝了一口凉水,“定是前任刘主簿做错了?
还是看守的仓夫偷吃了?或者……”他目光扫过堂下另外几个噤若寒蝉的胥吏,“你们觉得,
本官还是以前那个喝了酒就糊涂,可以随便拿假账糊弄的赵衡?”堂下一片死寂。
没人敢接话。三天前县衙后院那惊天动地的一幕和县令自裂官袍的狠劲,
早已传遍了整个安兰县。现在的赵县令,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看账本的速度快得吓人,
问的问题刁钻得让人头皮发麻。谁还敢把他当成那个只知道捞钱和喝酒的废物?“都不说话?
”赵衡冷笑一声,“很好。仓大使,你这差事当到头了。自己去找王县丞,
把亏空的钱粮数目、去向,一五一十说清楚,签字画押。少一文钱,你自己知道后果。
”他挥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上前,将那面如死灰的仓大使拖了下去。这些人,
是赵福偷偷找来的,家里都受过前任县令的欺压或原主赵衡的盘剥,
对如今这位突然“改邪归正”的县令,半是惊疑,半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暂时还能驱使。
接着,赵衡又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桩积压的赋税纠纷和邻里争斗,条理清晰,判决干脆,
虽算不上多么英明神武,却也与之前那个糊涂昏聩的形象判若两人。
堂下偶尔有来围观的百姓,眼神里的鄙夷和愤怒,渐渐被惊讶和一丝探究所取代。退堂后,
赵衡揉着发胀的额角回到后堂。连续三天高强度工作,
梳理账目、查阅卷宗、询问胥吏、微服私访只是在外围转了转,这具身体本就虚,
此刻更是疲惫欲死。但他不敢停。三天誓约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大人,
”赵福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碟咸菜进来,脸上忧色更重,“您这样熬下去,
身子怎么受得了……李婆婆家那案子,卷宗您也看了,
分明是……是那张家庄的张员外……他家大儿子在郡里做主簿,
听说还搭上了知府的门路……这,这怎么动得了啊?”赵衡没说话,只是慢慢喝着粥。
卷宗他看了何止一遍。少女翠儿被那张员外强掳入府,***致死,
最后竟以“失足落井”结案。原主赵衡收了张员外三百两银子和两坛好酒,大笔一挥,
同意了。证据?人证物证几乎都被张家抹平了。难?何止是难。
但他想起三天前窗外那些绝望愤怒的眼睛,想起自己摔在地上的那片官袍。“动不了?
”赵衡放下碗,声音没什么起伏,“赵福,你觉得,我现在退缩,三天后,
他们是信我‘动不了’,还是信我又一次骗了他们?”赵福哑口无言。“去,”赵衡站起身,
“把张二狗给我叫来。”张二狗是县衙里资格最老的一个衙役,油滑,但也因为油滑,
知道很多阴私事儿。之前对赵衡阳奉阴违,但这三天,被赵衡揪住几个错处,又许了点好处,
暂时老实了。张二狗很快来了,点头哈腰:“大人,您找我?”“张家庄的张员外,
”赵衡看着他,“翠儿那案子,当时是你跟着去的现场?”张二狗心里一咯噔,
小心翼翼道:“是……是小的跟着去的。确实是失足……”“我要听实话。”赵衡打断他,
眼神没什么温度,“或者,你想去牢里陪刚才那个仓大使聊聊?”张二狗腿一软,
差点跪下:“大人饶命!小的……小的说实话!那翠儿姑娘……死得惨啊!脖子上有掐痕,
身上……身上都是伤……根本就不是落井!是张员外家的恶仆把人扔进去的!
”“当时验尸的仵作是谁?”“是……是原来的老仵作,但……但事后没多久,
他就……就告老还乡了。”“接任的呢?
”“是……是张员外一个远房亲戚……”赵衡闭上眼,吸了口气。官官相护,胥吏勾结,
铁板一块。难怪原主那种废物敢收钱,这根本就是一条默认的规矩。“当时,
除了张员外家的人,还有没有外人可能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赵衡追问,“比如,
更夫?夜猫子?起夜的路人?”张二狗苦着脸:“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当时也查问过,
没人敢说啊……张员外势大……”“仔细想!”赵衡声音一沉。张二狗吓得一哆嗦,
拼命回想,忽然,眼睛微微一亮:“好……好像……有个疯子!
就住在庄子外破庙里的那个刘疯子!那天晚上,
他好像就在张家后院墙外那片野地里晃荡……但一个疯子的话,没人信啊!”疯子?
赵衡猛地睁开眼。“赵福!备马!不,备驴!立刻去张家庄破庙!”“现在?”赵福惊道,
“大人,天都快黑了!那地方偏僻,而且……而且张员外要是知道……”“就是要趁天黑!
”赵衡已经抓起那件撕破后勉强缝起来的官袍往外走,“等他知道了,就什么都晚了!
”夜色浓重,荒草萋萋。破庙里蛛网密布,神像歪斜。那刘疯子蜷在角落里,
对着一堆稻草喃喃自语,对赵衡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浑身散发着恶臭。赵衡忍住不适,
让赵福拿出带来的烧饼和肉干。疯子看到食物,眼睛猛地亮了,扑过来抢过去就狼吞虎咽。
赵衡耐心地等他吃完,才慢慢凑近,用极其缓慢温和的语气问:“老人家……一个月前,
晚上,张家大院子,墙外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很漂亮的姑娘?”疯子啃着烧饼,
茫然地抬头,口水直流。赵衡不气馁,继续比划:“坏人……抓姑娘……扔进井里……噗通!
有没有看到?听到?”疯子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痴傻的光芒。他歪着头,
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突然,他猛地抬起脏兮兮的手,
指向破庙一个黑暗的角落,
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亮……珠子……吓人……井……噗通!
哭……姐姐哭……”亮珠子?吓人?井?噗通?赵衡的心猛地一跳!有门!“什么亮珠子?
在哪里?老人家,你看没看到亮珠子掉在哪里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疯子却似乎受到了某种惊吓,猛地抱住头,缩回角落,再也不肯出声,
只是反复念叨着“吓人”“噗通”。赵衡示意赵福和张二狗不要逼迫。
他在疯子刚才指的那个角落附近,小心翼翼地摸索查找。地上满是灰尘和杂物。忽然,
他的手指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小东西,半埋在碎砖烂瓦里。他捡起来,擦掉泥土。
那是一颗材质不算顶好、却打磨得颇为光滑的蓝色琉璃扣子,
中间似乎还镶嵌着一小点金色的什么东西,在窗外微弱月光下,反射出一点朦胧的光。
亮珠子?难道疯子说的是这个?这绝不是普通乡下人能用的东西!更不像是一个疯子的物品!
赵衡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仔细地将扣子收好。“走!立刻回县衙!”他压低声音,
语气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或许,这就是撬开铁板的那第一条缝!然而,
就在赵衡带着人连夜赶回县衙,紧闭大门,对着那枚琉璃扣苦思冥想它可能的主人之时,
遥远的京城,一场夜宴也刚刚散去。雕梁画栋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当朝宰相李甫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醒酒茶,
听着下首一名穿着低调却难掩精干气息的属下汇报。“……安兰县那边传来消息,赵衡,
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哦?”李甫眼皮都未抬,“那个废物点心?又能闹出什么动静。
赌债还清了?”“并非赌债。他三日前当众自裂官袍,发誓三日之内要重审张员外家的命案。
今日……似乎找到了一点新的线索,一枚扣子。”“扣子?”李甫放下茶盏,
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蝼蚁挣扎,倒是有点意思。张员外那个儿子,
在刘主簿手下做事吧?”“是。刘主簿是咱们的人。”“嗯。”李甫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给刘主簿递个话,让他‘帮帮’他那位下属的父亲。赵衡……若是识趣,能折腾出点水花,
敲打敲打,或许也能当条有点用的狗。若是不识趣……”他没有说下去,
只是拿起旁边一份关于漕运税收的奏折,淡淡瞥了一眼。“太子那边,
最近和边将往来似乎过于密切了。这点小事,别来烦我。”“是。”属下躬身,
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宰相深不见底的眼眸。京城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