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辰猛地睁眼，一股甜得发腻的花香瞬间糊了他一脸。

“操，这味儿模拟得也太真了，跟打翻了三罐蜂蜜似的……”他低声骂了一句，揉了揉鼻子，感觉那甜腻劲儿都快在嗓子眼里结成糖块了。

他正站在艾拉村的中央广场上，脚下是光滑的青石板，四周点缀着几座顶着茅草屋顶的小屋。远处传来绵羊懒洋洋的“咩咩”声，几个头顶着明晃晃黄色感叹号的村民，正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来回踱步，等着哪个闲得冒泡的玩家来接那些采药挖矿的琐碎任务。

一切看起来都和他昨天下线时没啥两样。

除了脖颈后面传来的一阵阵针刺般的剧痛——那是神经接入端口过载的明确警告。

“退出游戏。”他清晰地说道。

四周静悄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退出！”他提高了音量，引得一个路过的新手玩家扭头看他，那眼神，跟看精神病院在逃人员没啥区别。

江亦辰心里咯噔一下。他熟练地呼出系统界面，半透明的蓝色面板唰地在他眼前展开。物品栏、技能树、地图……一切如常。他的手指在虚空中飞快滑动，寻找那个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鲜红色“登出”按钮。

可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玩我呢？”他喃喃自语，一股寒意却不受控制地从尾椎骨窜了上来，凉透了半边身子。他不信邪，把所有能想到的指令都试了一遍——语音命令、手势操作、甚至连意念冲击都用上了——全都像石头沉进了大海，连个波纹都没起。

恐慌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绝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普通的系统卡顿。他是真的……被关在这个号称绝对安全的全息游戏《神域》里了。

“GM！客服！有没有活人？！回句话！”他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宁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个NPC村民循声转过头，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好奇表情，随即又恢复了固定的行走路线。

没有回应。只有那该死的、甜到发齁的花香，固执地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浓。

就在他感觉快要被这荒谬的现实逼疯时，眼前的一切，突然扭曲了。

整个世界像是被投入一颗巨石的湖面，荡开一圈圈诡异的波纹。脚下的青石板路在融化、重组，村民们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疯狂闪烁。天空中那轮虚假的太阳明灭不定，投下的光影如同失控的霓虹灯，胡乱跳跃。

然后，万籁俱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声音瞬间消失，那只张嘴叫唤的绵羊定格在半空，摇曳的树叶僵住，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江亦辰的呼吸骤然急促，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咚咚地擂着他的耳膜。

警告：检测到未知规则级异常。

一行血红色的文字，像是用刚刚凝固的鲜血写成，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突兀地占据了他视野的正中央。

玩家江亦辰，ID：7B19E4，登出权限已被强制锁定。

江亦辰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根源异常点定位：新手引导员 - 聂小夜。

聂小夜？那个站在村口、对每个新手都露出标准化微笑的NPC？江亦辰脑子里瞬间闪过那个总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形象，柔顺的黑发，温和的笑容，还有那套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的欢迎词……

最高权限指令下达：攻略目标“聂小夜”。成功之日，即为登出之时。

“攻略？”江亦辰干涩的嗓子终于挤出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在逗我？这算什么？强制恋爱的恶趣味彩蛋吗？”

附：攻略辅助资料包初版.zip

又一行文字浮现，紧接着，物品栏里多了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文件夹图标，刺眼得像个不详的标记。

世界的凝固状态结束了。时间恢复流动，绵羊完成了它的叫声，树叶继续摇曳，村民们再次行走。一切回归原样，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视野中那几行正缓缓淡去的血字，和物品栏里那个无比扎眼的红色文件夹，都在冰冷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

江亦辰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新手村引导NPC聂小夜观察报告》

《好感度系统详解与行为建议》

《日常对话选项与潜在影响分析》

《礼物偏好及获取方式》

……

一份份文档弹了出来，内容详细到了令人脊背发凉的地步。这已经超出了“攻略”的范畴，更像是一份针对某个活体目标的……实验室观察报告。聂小夜的每一个行为模式，每一句可能说的话，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

“疯了……这游戏彻底疯了……”江亦辰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寸寸崩塌。

他是一名职业玩家，靠在不同全息游戏里打金、代练混口饭吃。《神域》不过是他接的又一个单子，本打算速通新手村就去高级地图搬砖，谁能想到会一脚踩进这种超现实的泥潭？

被困在游戏里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居然还要他去“攻略”一个NPC？这情节，连三流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可当他再次尝试登出，得到的依旧是冰冷的沉默后，现实像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没得选。

要么完成任务，要么……永远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

江亦辰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调出地图，目光锁定在那个位于新手村入口、不断闪烁的红色标记上——聂小夜的位置。

“行，”他对自己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那就让老子看看，这个‘致命BUG’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他迈开脚步，朝着村口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踩的不是虚拟的青石板，而是真实无比的、深不见底的泥沼。

距离渐近，那棵标志性的巨大银杏树映入眼帘，以及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聂小夜。

她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在她洁白的连衣裙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黑色的长发随风轻扬，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她的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姿态宁静得像一幅定格的油画。

江亦辰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脑子里拼命回忆着攻略上的要点。

“保持微笑，语气温和，以天气或周围环境作为开场白……”他像个小学生背课文一样在心里默念，感觉自己像个即将上台表演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蹩脚演员。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

几乎在他踏入聂小夜视野范围的同时，她抬起了头，脸上瞬间绽放出那个他见过无数次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微笑。

“你好，勇敢的冒险者，”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敲击在玉石上的清泉，“欢迎来到艾拉村，我是引导员小夜。村外的森林里有些暴躁的野猪，如果需要帮助，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台词、语调、甚至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和他记忆中的模板分毫不差。

江亦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要怎么去“攻略”一个连每句话都被预设好的程序？

“你、你好……”他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小夜。”他特意省略了前缀，直接叫了名字，因为攻略上说，这样能显得亲近。

聂小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无可挑剔的程式化微笑。

江亦辰绞尽脑汁，终于从攻略的角落里扒拉出一句推荐开场白：“今天……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老天，这简直尴尬得能让他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他感觉脸颊在不受控制地发烫。这要是被游戏里的那帮损友看见了，他这辈子的英名就算彻底毁了。

“是呢，艾拉村的天气总是这么晴朗，让人心情愉快。”聂小夜流畅地接话，显然是预设好的标准应答之一。

江亦辰几乎要放弃了。这太荒谬了，面对一堆代码和数据，谈何“感情”？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另寻他法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聂小夜的发间。那里别着一枚浅黄色的银杏叶发卡，造型朴素简单，在阳光下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

攻略里用加粗字体特别标注过：“目标对该饰品表现出异常关注度，提及或赠送同类物品可能大幅提升好感。”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江亦辰破罐子破摔地想。

“这个发卡，”他抬手指了指她的头发，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很配你。”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聂小夜脸上那完美的微笑，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

变化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江亦辰全程死死盯着她的脸，绝对会错过。她的嘴角依旧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那双原本平静无波、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闪动了一下。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枚银杏叶发卡。这个动作缓慢而轻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珍视感，与她之前所有流畅但机械的反应，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谢谢你的夸奖，冒险者。”她开口说道，声音比刚才略微低沉了一丝，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甜腻，多了一点……近乎真实的温度，“你真是个细心的人呢。”

江亦辰猛地屏住了呼吸。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站在他面前的，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NPC。在她指尖触碰发卡的瞬间，她眼中那层永不消散的迷雾，似乎被什么东西短暂地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清澈的、甚至带着一丝茫然的光芒。

就像是一个沉睡了太久太久的人，被外界的声响惊动，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看周遭，旋即又要陷入沉眠。

那一刻短暂得如同错觉，聂小夜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标准化的表情和姿态。但江亦辰确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我……我该去处理那些野猪了。”他仓促地说道，感觉自己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刚才的惊人发现。

聂小夜微微颔首：“请小心，冒险者。如果受伤了，可以回来找我治疗。”

江亦辰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走出很远，他才敢回头望一眼。

聂小夜依旧站在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白色的身影在婆娑的光影中，显得既孤单，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微风拂过，扬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她下意识地伸手，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再次无比自然地，轻轻拂过了那枚银杏叶发卡。

江亦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不再只是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行的荒谬任务了。那个NPC——聂小夜——身上，一定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一个与这个游戏异常状态息息相关的核心秘密。

而空气中那始终挥之不去的甜腻花香，此刻闻起来，不再仅仅是令人反胃，更像是一种弥漫在整个世界里的、无声的不祥预兆，正无声地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