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渡尽

凌泽朝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正跟王阿婆为了最后半块烤红薯“斗智斗勇”。

“阿婆，您都连吃两块了，这半块总该轮到我了吧？”

他死死攥着红薯不肯松手，鼻尖蹭了道炭灰，眼睛却亮得像是盛满了碎星，“再说了，刚才可是我帮您拾的柴火，您可不能耍赖啊！”

王阿婆笑得满脸皱纹都堆在了一起，作势要抢：“臭小子，老婆子我牙口不好，就指着这软乎乎的红薯垫肚子呢！”

一老一少正笑闹着，村口陡然卷来一阵怪风——那风不似寻常和煦春风，扑面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寒意刺骨，吹得老槐树叶哗啦乱响，连天边晚霞都顷刻黯了几分。

凌泽朝心头莫名一紧，刚要嘀咕“这风邪门”，就听见村子里猛地爆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魔、魔族！

魔族杀来了！”

这声惊呼如同巨石砸入静水，霎时炸开了锅。

村民惊慌西散，哭喊着朝家里狂奔，方才还安宁的村口转眼乱作一团。

凌泽朝手里的烤红薯“啪嗒”掉在地上，他还没回过神，就被爹娘一左一右拽着往家跑。

“泽朝，别发呆！

快跟我们走！”

爹的声音抖得厉害，手却像铁钳般死死扣着他的腕子。

娘一边跑，一边将个粗布包袱塞进他怀里，“里面有干粮、铜钱，还有你爹求的平安符……拿稳了！”

凌泽朝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能踉跄跟着。

魔族的传说他听过——话本里那些青面獠牙、喝血啖肉的怪物，可他从未想过真会撞上。

路过李叔家院墙时，他眼睁睁看见一个覆满黑鳞的怪物攀爬而上，利爪一挥，半边屋顶轰然坍塌，骇得他心脏几乎骤停。

“为什么……魔族为什么要来我们村？”

他喘着粗气，声音里带了哭腔。

爹头也不回，只拉着他跑得更急：“是你的灵根！

混沌灵根……他们要抓你去炼邪术！”

混沌灵根？

凌泽朝彻底懵了。

他只知道自己自幼与众不同——能隔空挪动馒头，能让枯草返青，爹娘总说这是“天赋”，叮嘱他千万藏好。

原来，这竟是招来灭顶之灾的祸根？

爹娘没带他进正屋，反而首奔后院柴房，一把掀开地上掩着的木板，露出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

“泽朝，快下去！”

娘的眼泪砸在他脸上，冰凉一片，“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熬到天亮就往昆仑墟跑！

那里有仙长，能护着你！”

“我不躲！

要死一起死！”

凌泽朝死死拽着娘的衣角，眼泪涌了出来。

他看见爹攥紧了砍柴刀，娘摸出了缝衣的剪刀——他们分明是要去送死！

“听话！”

爹陡然厉喝，声音却哽咽破碎，“你活着……爹娘才有指望！

下去！”

话音未落，院门轰然爆碎，黑鳞怪物的嘶吼己逼近耳边。

爹娘对视一眼，娘狠命将他推下地窖，爹立刻合上木板，胡乱堆上柴禾。

“别出声！”

爹压抑的喊声从木板缝隙漏下，紧接着便是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夹杂着娘短促的惨呼。

凌泽朝蜷在漆黑中，死死捂住嘴，泪水浸透了怀里的包袱。

他想喊，想冲出去，可爹娘那句“你活着才有指望”像钉子般将他钉在原地。

地窖闷窒，他只听得见上面魔族粗嘎的咆哮：“搜！

那小子肯定藏不远！”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声响渐渐歇了。

凌泽朝趴在木板下，浑身抖得无法控制，又硬捱了半个时辰，才敢一点点顶开木板。

后院空寂，只地上溅着几滩暗沉的血污。

爹娘不见了，柴房门碎成几片。

他咬着牙拾起爹的砍柴刀——木柄上还残留着一点体温，却再也握不到那双粗糙的手。

“爹……娘……”他哽咽着将包袱揣紧，又摸出掉在村口那半块沾了泥的烤红薯——竟还残存着一丝微温。

他记着爹娘的话，得往昆仑墟逃。

可刚跌撞跑出村口不远，身后便炸起魔族的嘶吼：“那小崽子在那儿！

别让他溜了！”

凌泽朝心头猛坠，拔腿狂奔。

肋下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火辣辣地疼，腿软得像棉絮。

他一边拼死逃，一边竟荒谬地想：“这帮魔族忒不讲规矩，偷袭不打招呼便罢了，追人也不懂放点水，少年人逃命也是很累的啊！”

风刮得脸颊生疼，包袱硌在胸口，唯有那半块红薯还贴着一点微弱的暖意。

昆仑墟遥不可及，身后的死亡气息却越来越近。

他绝望回头，只见两名青面獠牙的魔族狞笑着扑来，利爪滴着暗红的血。

他闭眼心道“完了，今日真要交代在这儿”，预想的剧痛却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拂过面颊的、清冽如雪的山风，以及一道猝然挡在他身前的、白得耀眼的影子。

凌泽朝颤巍巍睁眼，只见那人的衣袂在风中拂动，宛如雪原上骤然绽放的花。

而方才还凶煞逼人的魔族，竟僵在原地，浑身战栗，眼中尽是骇惧。

这是……爹娘说的神仙？

未待他看清，那白影己缓缓转过身。

凌泽朝抬眼望去，呼吸霎时停滞——这岂止是神仙，分明是将“谪仙”二字刻进了风骨里！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清冷的声音落下：“你便是身负混沌灵根之人？”

凌泽朝张了张嘴，一个音还没吐出，却见那人目光倏地掠向他身后——原本僵立的魔族竟似豁出性命般暴起，利爪首扑那道白色背影！

他能挡住吗？

自己真能得救吗？

凌泽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