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市镇魂人

残阳坠进西边山坳时，沈青崖正蹲在荒村断墙上。

他的影子比常人淡了三分，像被水洇开的墨。

风掠过他发梢，带起几缕半透明的雾气——这是游魂的标志，也是他守关人的代价。

"又该巡裂缝了。

"他低哑着嗓音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那里本应悬着沈家祖传的镇魂刀，如今只剩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刀痕，像条褪色的伤疤。

十年前那场大火后，他便成了这样。

幽冥界裂缝在村北老槐树下，说是裂缝，不过是块青石板，可沈青崖能看见石板下翻涌的黑雾，听见里面传来类似指甲刮玻璃的尖啸。

他刚走到槐树旁，忽觉后颈一凉。

浓雾毫无征兆地漫上来。

那雾是青灰色的，裹着腐叶与湿土的腥气，眨眼间便遮住了半片天。

沈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游魂对阴气最是敏感，这雾里裹着的，分明是成百上千道怨气！

"呜......"低哑的哭声从雾里渗出来，像有人把破风箱塞进了喉咙。

接着是拖沓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由远及近。

沈青崖没动，他能看见那些东西：半透明的影子，没有五官，手臂垂得老长，指甲是黑紫色的，正从西面八方往他这儿涌。

"是幽影。

"他心底一沉。

幽影专食游魂精魄，寻常游魂遇上这群饿鬼，连渣都剩不下。

脚步声更近了。

沈青崖突然跃起，断墙在他脚下碎成齑粉——游魂虽无实体，却能借阴气发力。

他撞进左边雾里，身后传来指甲刮过空气的刺响，一道幽影擦着他肩膀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往裂缝反方向跑！

"他咬着牙，这是首觉。

十年守关，他早把这方圆十里的阴气走向摸得透熟。

雾里的幽影似乎被他激怒了，尖啸声此起彼伏，有两道幽影甚至凝成了半实体，青灰色的爪子几乎要掐上他后颈。

沈青崖猛地转身，抄起脚边半块砖砸过去。

那砖穿过幽影身体，却在触到雾气的刹那"咔"地裂开，渗出暗红血珠——这是幽冥界特有的"阴煞砖"，能破幽影的伪装。

幽影被砸中后明显一顿，沈青崖趁机窜进雾里更深处。

等他再停下时，雾己经散了大半。

眼前是条青石板路，两边挂着纸灯笼，暖黄的光映在青瓦白墙上，倒像极了他记忆里沈家镇的夜市。

可沈青崖没敢放松——灯笼里的火苗是幽蓝色的，墙根下飘着几缕没烧尽的纸钱，空气里还飘着股若有若无的香灰味，是那种用来镇尸的降真香。

"诡市？

"他喉咙发紧。

守关人手册里提过，幽冥裂缝附近偶尔会出现"诡市"，那是阴阳交界的特殊空间，里面的交易全拿灵异情报当钱使。

可他守关十年，还是头回撞上。

集市里人不少，穿粗布短打的，着绫罗绸缎的，甚至还有穿官服的，可仔细看，这些人的脸都模模糊糊的，像被水洗过的画。

沈青崖低头看自己——影子倒是清晰了些，可手背上浮出淡淡幽光，是游魂身份压不住的征兆。

"新面孔？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沈青崖转身，见个戴青铜鬼面的男人靠在街角茶棚柱子上，月白锦袍上绣着金线云纹，手里转着串檀木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赦"字。

"鬼面商贾。

"沈青崖想起手册里的记载，这是诡市的管理者，专门收情报抽成，最擅长拿捏新来者的软肋。

鬼面商贾没等他开口，抬手弹了颗青蚨过来。

那铜钱撞在沈青崖胸口，"叮"地一声掉进他怀里——游魂本不该能接住实体物品，可这铜钱却沉甸甸的，还带着股阴寒。

"入门费。

"鬼面的眼洞黑洞洞的，"想在诡市混，得先交个投名状。

去老瞎子那儿换件带灵异信息的物件，拿来见我。

"沈青崖捏着铜钱，没接话。

他能感觉到鬼面在打量他，像在看块肥瘦不均的肉。

老瞎子的摊位在集市最边缘，挂着块褪色的"鉴古"布幡，摊位上摆着些锈迹斑斑的铜器、缺角的瓷片，还有面裂成三瓣的青铜镜。

"要换什么？

"老瞎子坐在马扎上，盲杖倚在脚边，声音像砂纸擦石头。

沈青崖把青蚨放在案上："换那面镜子。

"老瞎子的手突然抖了下。

他摸索着拿起镜子，指腹擦过镜身裂痕，忽然笑了："小友好眼力，这镜子......可不大干净。

"沈青崖没接话，伸手去碰镜子。

指尖刚触到镜面，一阵刺痛从眉心炸开。

他眼前闪过火光，浓烈的焦糊味钻进鼻腔——是沈家老宅！

"爹！

"他脱口而出。

记忆里的画面在眼前翻涌：青瓦飞檐的沈家祠堂冒着火舌，穿黑袍的人影立在火中，手里握着柄泛着幽光的刀，刀上滴下的血珠落进地面，竟开出黑色的花。

最后是他自己，倒在院门口，看着屋檐砸下来，砸断了他的镇魂刀。

"咳......"沈青崖踉跄后退，手背的幽光突然大盛，像有团蓝火在皮肤下烧。

老瞎子的盲杖"啪"地敲在地上："收着！

"他扔过来块裹着朱砂的红布，"这镜子沾了幽冥气，你个游魂硬扛，怕不是嫌命长？

"沈青崖这才发现自己额头全是冷汗——游魂本不该出汗的。

他裹好镜子，刚要走，老瞎子又补了句："那鬼面最会顺着情报咬人，小友若是暴露了身份......"他没说完，却抬起盲杖点了点沈青崖手背，那里的幽光还在隐隐跳动。

回到茶棚时，鬼面商贾正晃着茶盏。

"东西呢？

"沈青崖把红布包放在桌上："古镜，能映出幽冥幻象。

"鬼面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够。

我要幽冥裂缝的独家情报。

"沈青崖心底一沉。

他摸了摸怀里的镜子，想起刚才看见的黑袍人——那刀上的幽光，和裂缝里翻涌的黑雾，分明是同个源头！

"裂缝里......有尊鬼像。

"他编得很顺，"三日前我巡关时看见的，青面獠牙，手里握着根骨杖。

"鬼面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算你过关。

"他扔过来块玉牌，正面刻着"诡市客"，背面是道锁魂咒，"拿好了，这东西能保你三天平安。

"沈青崖捏着玉牌，能感觉到咒文在发烫。

他转身要走，鬼面的声音又追过来："对了，那镜子......你最好别再碰。

"出了诡市，天己经全黑了。

沈青崖摸进村东破庙，月光从漏雨的房梁照下来，落在他怀里的红布包上。

他解开布，镜子上的裂痕泛着幽蓝，像道要裂开的伤口。

"啪。

"镜子突然轻响。

沈青崖的指尖刚要碰上去，手背的幽光猛地炸开，他眼前一花，竟看见镜子里浮起行血字："幽冥眼将启，慎之。

"他猛地缩回手，心跳得厉害——这是守关人手册里提过的终极能力，能看破灵物真身，能预知灵异事件，能读古物记忆。

可手册里也说，幽冥眼觉醒时，会引来幽冥界的追杀。

庙外刮起一阵怪风，把供桌上的残香吹得东倒西歪。

沈青崖裹紧镜子，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突然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声低笑："十年了......"他摸向腰间那道刀痕，那里正隐隐发烫，像在回应镜子里的血字。

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破庙的供桌积了半指厚的灰，沈青崖将古镜轻轻放下时，镜面倒映出他半透明的轮廓——游魂的身形在月光下泛着青，像浸在深潭里的影子。

他盯着镜中裂痕，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指尖刚触到镜面，手背的幽光突然炸成一片蓝雾。

沈青崖倒吸冷气，那雾气顺着胳膊窜进眉心，像有把烧红的银针在扎他的识海。

他踉跄后退撞翻供桌，残香、破碗稀里哗啦摔在地上，可视线却在刹那间变得异常清晰——他看见梁上积尘里浮着缕淡白的魂气，是个裹着襁褓的婴灵，正蜷缩在椽子缝隙里发抖；供桌下的青砖缝里渗出黑丝，那是幽冥裂缝的阴气顺着地脉钻过来了；连墙角霉斑都泛着暗红，像用血画的某种符咒。

"这就是幽冥眼？

"他攥住桌角稳住身形，耳中突然响起细碎的呢喃，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三日...沈青崖...血光..."话音未落，古镜"嗡"地发出清鸣。

沈青崖的瞳孔骤然收缩——镜中浮现出画面：诡市的青石板路被血染红，鬼面商贾的青铜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底下半张腐烂的脸，他手里握着根白骨杖，杖头挑着团黑雾，那黑雾里裹着无数幽影，正张牙舞爪地往沈青崖身上扑！

"咳！

"沈青崖猛地甩开手，古镜"当啷"掉在地上。

他捂住心口，那里像被人攥住了似的疼——游魂本无心跳，可此刻他却能清晰听见"咚、咚"的闷响，是预知画面里自己濒死的征兆。

"鬼面果然没信我的假情报。

"他弯腰捡起镜子，指腹擦过镜身裂痕，"那根骨杖...和我在记忆里看见的黑袍人手里的刀，有同样的幽冥气。

"庙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啦"作响。

沈青崖抬头看向梁上的婴灵，那小魂儿不知何时凑到了他头顶，正用透明的小手扒拉他的发梢——幽冥眼竟让他能首接看见灵体了。

"三天后。

"他低声重复预知里的时间，"得先一步找到鬼面的破绽。

"他摸出怀里的诡市玉牌，背面的锁魂咒还在发烫。

玉牌边缘刻着极小的云纹，仔细看，那些云纹竟和鬼面锦袍上的金线绣样一模一样。

"情报交易...鬼面要的从来不是情报，是掌控。

"沈青崖捏紧玉牌，指节泛出青白，"他早看出我是游魂，故意用入门费套我的底。

"梁上的婴灵突然"哇"地哭了，扑棱着往庙外飞。

沈青崖跟着抬头，看见月光被乌云遮住了大半，云缝里漏下的光正好照在古镜上——镜中裂痕里渗出一滴黑血，沿着镜面缓缓爬动，最后凝成两个字："骨冢"。

"骨冢？

"他皱眉，守关人手册里提过，幽冥界有处埋着上古凶骨的地方，是幽影的老巢。

"难道鬼面的骨杖...来自骨冢？

"庙外传来夜枭的叫声，"咕咕"的声音像人在笑。

沈青崖把古镜重新裹进红布，又往怀里塞了把从诡市捡的阴煞砖——那是对付幽影的利器。

他站起身时，供桌下的青砖突然"咔"地裂开条缝，黑丝般的阴气"嗖"地窜进他袖管，在他手背上缠成个极小的骷髅图案。

"看来不止鬼面。

"他盯着手背上的印记，嘴角扯出抹冷笑，"幽冥界的东西，也盯上我了。

"月光重新洒进破庙时，沈青崖己经翻上了断墙。

他回头望了眼庙内的古镜，那里正泛着幽蓝的光，像双在黑暗里睁开的眼睛。

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摸了摸腰间那道刀痕，那里的烫意更重了，仿佛在催促他：该动了。

三天后，不管来的是鬼面还是幽冥界的凶物——他沈青崖，十年守关没被吞了精魄，今日更不会任人拿捏。

山脚下的诡市方向飘来阵降真香，混着腐叶味钻进他鼻腔。

沈青崖眯起眼，幽冥眼里，那片雾色更浓了，像块裹着毒的糖，正等着他去撕开最甜的那层皮。

今夜，怕是要去会会那老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