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还悬在两人之间,可原本冰冷的对峙感,却悄悄渗进了点别的东西 —— 是温攸宁递草稿纸时指尖的轻碰,是江时予偶尔抬头时,与她偷看的目光撞个正着的慌乱,像两颗小石子,在彼此心里漾开浅浅的涟漪。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窗外的天色被夕阳染成了粉红色,粉笔灰在斜斜的光里飘着,像撒了把碎金。
温攸宁终于 “啪” 地合上那本厚账本,长长吁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像是打完了一场硬仗。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指腹按在眼尾,转头时,刚好看见江时予在看一本医学书 —— 深绿色的封皮,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还有幅简化的人体心血管图。
他看得专注,侧脸的线条在夕阳里格外清晰,连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都没晃一下。
温攸宁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指绞着校服下摆,才轻轻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的胳膊肘。
指尖带着刚翻完账本的薄茧,蹭过他校服的袖口,像片小羽毛落上来,轻得几乎看不见。
江时予从书页间抬起眼,眉梢微挑,眼神里带着询问,指尖还停在 “主动脉瓣” 那行字上。
“那个……” 温攸宁的声音压得比平时低,耳朵尖有点红,“上次你帮我解几何题,我还没谢你呢。
而且…… 而且赌约归赌约,咱们也能先‘友好交流’嘛?
放学后我带你去个地方,不远,就在我家餐馆后面,我请你吃东西,是‘温家小厨’的隐藏菜单,外面吃不到的,我爸都不知道怎么做,是我自己琢磨的……” 她说着,语速越来越快,最后几个字几乎要飘起来,眼神却亮晶晶地盯着他,像怕他拒绝。
江时予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敲了敲。
他习惯了按计划行事:放学回家、做一套竞赛题、背二十个英文单词,从没有 “临时去陌生地方” 的选项。
可 “隐藏菜单” 这西个字,像颗小钩子,勾住了他骨子里对 “未知” 的求知欲 —— 就像遇到一道没见过的数学题,总想知道解法。
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想看看,这个总在账本和课本间打转的女孩,她的 “秘密” 到底是什么呢?
这让他更加好奇。。。
“好。”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平时软了点。
放学铃一响,温攸宁几乎是弹起来的,把账本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最里面,拉链拉得飞快,连笔袋掉在地上都没在意,捡起来拍了拍就往门口走。
江时予还是老样子,把书按科目从高到矮码好,拉上书包拉链,动作不快,却没落下一样东西,等他走到门口时,温攸宁正踮着脚等他,书包带子歪在肩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温攸宁熟门熟路地拐进学校后门的小巷。
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偶尔有 “吱呀” 作响的旧自行车从旁边过,车铃 “叮铃” 响着。
小巷两边的居民楼墙皮斑驳,爬满了绿苔,晾衣竿从窗户伸出来,挂着洗得发白的床单、五颜六色的童装,风一吹,布料就飘起来,擦过头顶的桂花树,落下细碎的花瓣,粘在江时予的校服上。
“快到了,再走两分钟。”
温攸宁回头喊他,声音里带着点雀跃,脚步都轻快了。
江时予跟在后面,脚踩在青石板上,能感觉到石板缝里苔藓的潮气,蹭到裤脚凉丝丝的。
某户人家的窗户里飘出红烧肉的甜香,混着隔壁飘来的桂花香,往鼻尖里钻 —— 这和他住的、楼道里总飘着消毒水味的小区完全不同,却像幅活的画,每一笔都带着生活的热气。
又走了一会儿,温攸宁在一扇墨绿色的铁门前停下。
铁门有点锈,门环是铜的,磨得发亮。
“到啦!”
她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个小厨师造型的挂坠,叮叮当当地响。
她熟练地***锁孔,转了两圈,“咔嗒” 一声,门开了。
门后不是餐馆的大堂,而是个狭长的后院。
院子里堆着几个空纸箱,上面印着 “鲜菌菇” 的字样,角落里立着个旧煤炉,旁边放着半袋煤球。
最显眼的是院中央的老槐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枝叶长得特别茂,像把大伞,把半个院子都罩在阴凉里。
树下摆着张旧木桌,桌面有点刮痕,配着两把藤椅,藤椅的扶手被磨得光滑,透着年头。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温攸宁把书包往藤椅上一扔,扑到槐树下,伸手够了够头顶的叶子,“平时店里不忙,我就来这儿写作业、算账,没人来打扰,风吹着槐树叶‘沙沙’作响,特别舒服。”
江时予站在院门口,打量着这个小空间。
纸箱堆得不算整齐,煤炉旁边落了点煤渣,木桌上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馒头 —— 这要是在他家,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奇怪的是,他没觉得烦躁,反而觉得心里的紧绷感松了点。
空气里飘着从厨房传过来的骨汤香,混着槐树的清香,暖融融地裹着他,像被晒过的被子盖在身上。
“你坐会儿,我去厨房拿吃的,很快!”
温攸宁朝他笑了笑,转身推开后院通向厨房的小木门,门 “吱呀” 一声,还能听见她跟里面的人喊 “妈,我拿点东西!”
,接着是她妈妈带着笑意的回应。
江时予走到老槐树下,指尖碰了碰树皮。
树皮上爬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上的掌纹,摸上去糙糙的,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
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风一吹,光点就跟着晃。
他听见厨房里传来锅铲碰铁锅的 “叮当” 声,还有温攸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混着抽油烟机的 “嗡嗡” 声,像首乱糟糟却又特别热闹的歌。
没等多久,温攸宁就端着个白瓷托盘出来了。
托盘上放着两个碗、两个小碟子,她走得有点急,托盘微微晃着,汤汁差点洒出来。
“快来尝!”
她把托盘放在木桌上,擦了擦额角的汗,“这是我的隐藏菜单 —— 金汤什锦菌菇面,配椒盐脆皮豆腐和姜汁拌瓜尖,都是我自己琢磨的,我爸都没吃过!”
江时予坐下,拿起她递来的筷子。
筷子是竹制的,磨得光滑。
他先看向那碗面:汤色是透亮的琥珀黄,飘着香菇、蟹味菇、竹荪,每根菌菇都吸饱了汤,鼓囊囊的,翠绿的青菜叶浮在上面,像撒了把碎翡翠;面条粗细均匀,浸在汤里,根根分明。
旁边的椒盐脆皮豆腐裹着薄薄的面衣,炸得金黄,表面还撒了点白芝麻,看着就酥脆;姜汁拌瓜尖切得整整齐齐,嫩茎泛着浅绿,淋了点香油,上面撒了点红椒丝,配色特别好看。
他先喝了口汤。
鲜醇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 —— 不是味精的冲味,是菌菇的鲜混着老母鸡的香,还有点竹荪的清润,咽下去后,喉咙里还留着淡淡的回甘。
他又夹了块豆腐,咬下去时 “咔嚓” 一声,面衣脆得掉渣,内里的豆腐嫩得能挤出汁,椒盐的咸香裹在皮上,一点都不腻。
最后尝了口瓜尖,姜汁的辛辣被醋的微酸中和,还带着点香油的香,嚼起来脆嫩,刚好解了炸豆腐的油。
这是他从未吃过的味道。
不是省城高级餐厅里,摆盘精致却隔着距离的菜,是带着手心温度的味道 —— 是温攸宁蹲在厨房琢磨火候、一点点调椒盐的诚意,是那种不用刻意讲究,却能让人吃得暖到心里的味道。
“怎么样?
好吃吗?”
温攸宁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连嘴角沾了点酱汁都没发现,“这汤底我吊了三个小时,用了三种野生菌和老母鸡,火不能大,得小火慢炖,不然菌菇的鲜就跑了;豆腐要选嫩豆腐,裹面衣前要先蘸点蛋液,炸的时候油温六成热刚好,不然外面糊了里面还没熟;瓜尖是我妈早上五点去菜市场挑的,要选刚冒头的嫩尖,拌的时候要先焯水,不然会有涩味……”她滔滔不绝地讲着,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说到得意的地方,还会用手比划一下,脸颊因为激动有点红。
江时予没打断她,安静地听着,偶尔夹一筷子面。
碗里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温攸宁的身影,却让她的声音更清晰 —— 那是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声音,和他习惯的、只有翻书声和钟表声的世界,完全不同。
他低头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连之前觉得陌生的嘉水气息,都好像在这碗汤里,变得熟悉起来。
那道被辅助线挑开的隔阂,此刻正被这烟火气慢慢熨平。
只是江时予还没意识到,这碗 “隐藏菜单” 带来的,不只是味觉的惊喜,还有他人生轨迹里,第一次不受计划控制的偏航 —— 他原本规整的 “素描本” 上,己经被这抹浓墨重彩的烟火气,落下了无法抹去的一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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