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罪臣之女,被没入教坊司。为小侯爷守身如玉,等他功成名就来娶我。他守诺来了。
我却跟另一个男人走了。01我坐在教坊司后院的陋室里。指尖反复摩挲着一片碎瓷。
姑娘!姑娘!侍女屏雀冲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谢小将军……谢小将军他凯旋还朝了!圣上龙心大悦,封了他骁骑将军,赐爵位!
我心猛地一跳。谢航回来了。三年前我家破人散、跌入尘埃,他是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
我亦倾尽所有,助他奔赴前程,他留下“等我”二字。如今,他果然荣耀加身。
屏雀激动地抓住我的手。姑娘,您的苦日子到头了!谢小将军一定会来救您出去的!
是的,三年来支撑我凭着祖传瓷绘技艺勉强保全自身的,就是这个念头。谢航会救我!
门被推开。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玄色甲胄未卸,带着边关的风霜与凛冽杀气。
俊美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居高临下的审视。青瓷。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
混合着怜悯与某种决断的复杂情绪。我来了,跟我回府吧。我心头的巨石瞬间落地。
一股暖流涌上眼眶。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将我所有的期待与温暖,
瞬间刺破。我已向母亲禀明,许你一个妾室之位。从此,你便不必再在此地,操此贱业。
02我的血液一点一点变冷。妾室?谢航上前一步,试图握我的手。是。青瓷,
你如今的身份……能做我的妾室,已是我能为你争到的最好结局。母亲那边……你放心,
我接你回去,必会护你周全。他微微笑了笑。我知你心里委屈。但过去种种,
譬如昨日死。入了侯府,前尘往事,皆可勾销。我这三年在教坊司,虽身份卑贱,
却凭手艺吃饭。守着清白身子,守着对他的承诺。日夜盼着的,就是他能归来,
带我离开这泥沼。可在他眼里,我早已是残花败柳,是他人生的污点。
他想用一个妾室的名分,将我彻底钉在耻辱柱上。我收回被他触碰到的手。谢将军,
您的好意,青瓷承受不起。他眉头一皱。方青瓷,莫要任性!我抬起眼,直视着他。
我绝不会做你谢航的妾!他脸色沉了下来。方青瓷!
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官家小姐吗?我若不护着你,这世间还有谁能容你?
我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片碎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决绝的碎裂声。
你我之间,便如此瓷。03门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雅致的马车。车帘微掀,
露出一张温润含笑的脸。温希同,他怎么来了?方姑娘。他嗓音清润。温某恰巧路过,
听闻姑娘已决意离开此地,不知温某先前所提之事,姑娘考虑得如何了?我怔住了。
温希同,江南皇商温家的少主。数月前,他曾表示愿以重金聘我为温家窑厂画师。
当时我说:我在等一个人。他留下一句话。若姑娘改变主意,随时可来寻我。
当时只道是寻常客套。谢航看着温希同,眼神充满敌意。温希同?他冷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将军别来无恙。温某来此,自然是接我温家未来的首席画师,
方青瓷姑娘。谢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目光讥诮地扫过我。就凭她?
一个教坊司的……谢将军慎言,方姑娘的才华举世难寻。温某愿以师友之礼相待,
邀她共赴景德镇钻研瓷艺。至于其他……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教坊司的招牌,
又看向谢航。非君子所应为,亦非君子所应言。谢航的脸色彻底黑了。青瓷!
你宁愿跟一个商贾走,也不愿跟我回侯府?
我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仿佛我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样子。忽然觉得无比可笑。转向温希同,
屈膝行了一礼。承蒙温公子不弃,青瓷愿往景德镇。此前种种,譬如昨日死。
温希同侧身让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扶着屏雀的手,踏上了温家的马车。车帘落下。
隔绝开谢航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04温家窑厂规模宏大,匠人众多。
温希同将我安置在一处清静小院。离窑厂不远,方便我往来。他带我参观专为我设的画室。
方姑娘需要什么,尽可吩咐管事。温某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希望姑娘能助我温家烧出独一无二的瓷器,在宫廷贡瓷遴选中拔得头筹。接下来的日子,
我几乎将自己埋在了画室和窑厂里。我尝试新的构图,调配新的色釉。失败,重来。再失败,
再重来。温希同时常来看我。有时带来一些新搜罗的瓷样或古籍。有时递上一杯温热的清茶。
慢慢来,不急。他的声音总能奇异地抚平我内心的焦躁。一日,
我正对着一只即将入窑的素胚凝神构思。那是一幅“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意境图,极难把握。
温希同悄然走近,站在我身侧看了一会儿。此处,他伸手指向胚体上一处留白,
若添一羽飞鸟,是否更能凸显天地之辽阔,云天之高远?我心中豁然开朗。
屏雀私下里对我说:温公子待您,比那位……好上千百倍。我沉默不语。如今,
我只想守着这片窑火,过平静的日子。可树欲静而风不止。05谢航来到了窑厂门口。
依旧一身玄色锦袍,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与凌厉。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
复杂难辨。青瓷,跟我回去。我没有动。谢将军何出此言?青瓷在此很好。很好?
他嗤笑一声,扫视着周围的窑厂、堆放的瓷土,眼神轻蔑。就在这种地方,
跟这些匠人厮混,这就是你说的很好?不等温希同回答,他又对我开炮。
温希同能给你什么?无非是些黄白之物!他能给你名分吗?能给你尊荣吗?我看着他,
忽然觉得他很可怜。谢将军,我平静地开口,温公子给我的,是尊重,是自由,
是能让我施展才华的天地。这些,比任何名分都珍贵。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
猛地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方青瓷!你清醒一点!你是我谢航的人!
当初若不是我……若不是你什么?我用力想挣脱,却徒劳无功,只能抬眸迎视他,
眼神冰冷。若不是你,我或许早已饿死街头?谢航,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施舍,
居高临下的拯救。你从未真正问过我,想要什么。他的脸色白了白,眼神异常激动。
我问你!我现在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我想要你放手。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想要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他死死盯着我,仿佛我是他战场上的敌人。
谢将军,强人所难,非君子之风。温希同缓步走来,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肩上。
顺势格开了谢航抓我的手。青瓷如今是我温家的首席画师,并非谁的附庸。她的去留,
由她自己决定。谢航看着温希同放在我肩上的手,眼神瞬间阴鸷得可怕。温希同,
你找死!温希同淡淡一笑。谢将军,这里是景德镇,不是你可以随意撒野的京城军营。
温家虽为商贾,却也懂得‘护短’二字如何写。谢航的目光在我和温希同之间来回扫视。
好,很好。方青瓷,但愿你不要后悔。说完,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06那只“雨过天青”瓶出窑了。云破处的天青色,让人望之心宁。温希同建议添上的飞鸟,
让整个画面活了起来。窑厂的老师傅们见了,都啧啧称奇。青瓷,此瓶只应天上有。
温希同看向我,目光灼灼。他为我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赏瓷会。
邀请了景德镇几位德高望重的窑主和资深匠人。方大家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
未来不可限量啊!温少主慧眼识珠,得此良才,温家窑厂复兴有望!我百感交集。
曾经我是罪臣之女,是教坊司里任人轻贱的乐伎。如今我是凭手艺赢得尊重的匠人,方青瓷。
屏雀在我耳边悄悄说:姑娘,温公子看您的眼神,不一样了。我心中微乱。
刚刚从一段毁灭性的情感中挣脱出来,我真有些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赏瓷会结束后,夜已深了。我独自坐在院中,对着清冷的月亮发呆。肩上忽然一暖。
是温希同将他身上的大氅披在了我身上。夜凉,小心风寒。他在我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没有靠得太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还在想他的事?他问。我知道他指的是谢航。
我摇摇头。只是在想,人生际遇,真是奇妙。他沉默片刻,声音如这夜色。青瓷,
过去无法选择,但未来可以。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我转头看他。温公子,
我轻声问,你为何待我这般好?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初,自然是惜才。
那……后来呢?后来,他缓缓道,见过了明珠蒙尘的不甘,
见过了野火焚烧的坚韧,见过了雨过天青的澄澈……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了。
我心跳得厉害。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转移了话题。贡瓷遴选在即,还需你多费心。
其他的事,不必多想,来日方长。然后站起身。早些休息。是的,
眼下最重要的是贡瓷遴选。但就在遴选前夕,关于温希同身份的惊人秘密,
意外地在我面前揭开。我刚刚温热的心,再次坠入冰窟。07贡瓷遴选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创作中。温希同也愈发忙碌。时常外出与各路官员、商会应酬,
为遴选打点关系。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我不希望我的作品是依靠关系而非实力胜出的。
这日,我去书房寻温希同。想与他商讨运送贡瓷入京的细节。他不在。
书房里只有他的小厮墨风在整理书籍。方姑娘,公子去商会了,估摸着要晚些才回。
我正欲离开,一阵穿堂风吹来。将书案上一幅半卷的画轴彻底展开。
画中人毫无预兆地撞入我的眼帘。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我!是几年前,
尚未家破人散时的我! 可是,我从未为温希同画过像!他也绝无可能在那时就认识我!
这画技,这风格……我猛地看向落款——青瓷小像。航。这幅画,是谢航画的!
为什么在温希同这里?温希同与谢航……他们早就认识?他接近我,聘我为画师,
这一切……难道是谢航的授意?是他安排的一场……更大的戏弄?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愤怒,瞬间将我淹没。我踉跄一步,扶住书案才勉强站稳。
方姑娘!您……您没事吧?墨风吓得脸色发白。我指着那幅画,声音颤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墨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公子与谢将军,
曾是……同窗。这幅画,是多年前谢将军赠与公子的。公子他……他一直珍藏……同窗?
珍藏?所以,温希同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谢航的过往?他所谓的惜才,所谓的尊重,
难道都是建立在谢航的阴影之下?他看我时,透过我看到的,
是这幅画像里那个不谙世事的官家小姐,还是如今这个历经沧桑的方青瓷?我以为的救赎,
难道只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我以为的尊重,难道只是源于对故友旧情的……移情?
心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比当初谢航给我妾室之位时,更痛,更绝望。我转身,
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方姑娘!身后传来墨风焦急的呼喊。我充耳不闻。
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满是谎言与欺骗的地方。08我把自己关在画室里,谁也不见。
屏雀在外面急得直哭。温希同来了几次,我都让屏雀挡了回去。傍晚,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一次,温希同没有让屏雀通报,而是直接敲响了画室的门。青瓷,我们谈谈,好吗?
我沉默不应。关于那幅画……他顿了顿,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并非我想的那样?
我猛地拉开门,冷冷地看着他。那是怎样?温公子,哦不,或许我该称你一声,
谢公子的……同窗好友?他被我的尖锐刺得眼神一黯。是,我与谢航,曾是国子监同窗。
那幅画,也确实是他所赠。我的心直直往下坠。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你在教坊司出现,也不是巧合,对吗?我知道你是谁,但我去教坊司,
确实是为了寻你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师。他目光坦然地看着我。与谢航无关。无关?
我冷笑。那你为何珍藏那幅画?温公子,你看我的时候,看到的究竟是我方青瓷?
还是画像里那个需要你们这些‘故人’怜悯的、过去的影子?
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这句话问出口,我才发现,我真正在意的,
不是他与谢航的关系。而是他待我的心,是否纯粹。是否只是因为我是方青瓷,
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或回忆。温希同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青瓷,
他上前一步,我珍藏那幅画,只是因为画中人是你。我怔住了。那年春宴,
我远远见过你抚琴。惊鸿一瞥,再难忘却。我向谢航打听你,
他颇为自得地向我展示了这幅他为你画的小像。又警告我,你是他看中的人。不久后,
你家出事,你落入教坊司。我曾想过帮你,但当时温家正值多事之秋,我人微言轻。
且谢航明确表示,你由他负责。可那日,在教坊司外,看到你决绝地摔碎瓷片,
拒绝了他,我才觉得是时候了。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叹了口气。青瓷,
我不求你立刻相信。我只请求你,不要否定你自己。至于你我之间,他微微一笑,
带着些许苦涩。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再次相信,等你真正看清自己的心。他说完,
转身离去。我心乱如麻。就在这心神不宁之际,京城传来了一个更让我震惊的消息。
09谢航请旨南下,督造此次贡瓷遴选。他一个武将,如何能插手内府事务?
除非……这是他主动请缨,并且动用了侯府的力量。温希同得知消息后,立即来找我。
不必担心。他安慰我,遴选由内府官员和几位大匠共同评定,谢航虽是督造,
也不能一手遮天。遴选场地设在景德镇官衙。全国各地窑厂都送来精心准备的瓷器。
温家展位被安排在不太起眼的位置。我将三件作品一一摆好。一件“雨过天青”瓶。
一件“釉里红缠枝莲纹玉壶春瓶”。一件“五彩海水云龙纹天球瓶”。评审们陆续入场。
谢航最后进来。他目光冰冷,锐利,透出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各位评审仔细观看每一件瓷器,
不时低声交谈。到温家展位时,几位内府官员和资深匠人眼中露出惊艳之色。釉色纯正,
意境高远,难得,难得!这画工,这构图,已臻化境。当评审们准备打分时,
沉默的谢航开口了。在本督看来,这几件瓷器,美则美矣,却失之匠气,过于追求技巧,
缺乏灵魂。一位老匠人忍不住反驳。谢督造,此言差矣。老夫看来,这几件作品,
形神兼备,尤其是这天青瓶,颇有宋瓷遗风,灵性十足。谢航冷笑一声。灵性?
本督只看到炫技。如此繁复的纹饰,喧宾夺主,可见作者心浮气躁,难登大雅之堂。
他目光转向我,意有所指。更何况,听闻这位画师,出身教坊司。如此身份所作之物,
岂能呈于御前,沾染天家威仪?会场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那些刚才还赞赏有加的目光,
瞬间变得复杂、怀疑,甚至轻蔑。温希同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他面色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