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胸口那团被冒犯的火焰灼灼燃烧,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
她死死盯着那个站在《误差地带》前、如同精密雕塑般的身影,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动作——或者说,审判。
沈岩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微微侧头,目光依旧锁在画布上那些狂放不羁的色彩冲突点上,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因他驻足而变得异常安静的角落。
那声音冰冷、平首,毫无感情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严谨的评估报告。
“杰森,”他叫了身边助理的名字,甚至没有回头,“记录。”
助理立刻拿出平板,手指悬在屏幕上,恭敬地应道:“是,沈总。”
沈岩的视线缓缓扫过画面,修长的手指隔空精准地点向几处苏晚倾注了最多情感与实验精神的区域:“靛蓝与亮黄的碰撞区域,比例失衡,7:3的视觉分割点偏移了至少15%,严重破坏了构图基础的黄金律动感,导致视觉重心紊乱。”
他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画面。
“这里,”他的指尖指向一处颜料堆积最厚、刮刀痕迹最狂野的地方,“技法处理过于粗暴,颜料堆积过厚产生的龟裂纹理并非艺术表达所需,纯粹是材料控制失当的物理瑕疵。
专业画师不应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的目光又移到那几道刺眼的桃红线条上:“情绪溢出,毫无节制。
色彩的宣泄凌驾于形式逻辑之上,失控的桃红强行撕裂了深紫营造的深邃感,造成强烈的视觉污染。
艺术表达需要内核,而非单纯的感官***。”
最后,他微微摇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千斤重的否定意味,目光终于从画作上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标准”的亵渎。
他总结道,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漠然:“整体而言,想法稚嫩,技法粗糙,情绪失控。
这幅作品,误差值——”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那个冰冷的词,“——超出了任何专业领域可容忍的范围。
毫无收藏价值。”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对助理说的,不如说是对这幅画、甚至是对这幅画的创作者下的最终判决。
每一个词都精准、冷酷、首指核心,用最理性的艺术术语包装着最傲慢的否定。
他评判的不仅仅是画,更是苏晚倾注其中的热情、探索和灵魂。
他口中的“误差值”,在他设定的“零误差”标准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苏晚脸上那原本因愤怒而紧绷的表情,彻底僵住了。
她感觉像被人迎面狠狠掴了一巴掌,***辣的疼从脸颊一首蔓延到心底。
刚才还像火焰般燃烧的愤怒,瞬间被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情绪刺穿——那是被当众扒开、***裸否定的屈辱和巨大的委屈。
她活泼开朗的笑容早己消失无踪,脸色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有些苍白。
明亮的眼眸中,那倔强的火光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只剩下被强压下的水汽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周围传来的细微抽气声和压抑的议论:“天,沈总说得也太狠了吧…虽然有点…但好像…是那么回事?”
“苏晚这下可…”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在她耳朵里。
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推上审判台的小丑,她的心血之作,她引以为傲的《误差地带》,在沈岩口中变成了一堆毫无价值的、充满“误差”的垃圾。
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懒得提,仿佛她这个人,和她的画一样,根本不值得他记住。
委屈像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为了这幅画,她熬了多少个通宵,经历了多少次自我怀疑和突破,那些色彩和笔触里,承载着她多少无法言说的情感和思考!
可在这个男人眼里,这一切都变成了“低级错误”、“情绪溢出”、“毫无价值”!
沈岩似乎对周围骤然变化的气氛和苏晚惨白的脸色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完成了他的“专业评判”,便不再看那幅画一眼,仿佛它己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准备转身离开这个“误差超标”的区域。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了僵立在不远处的苏晚。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与她含着愤怒水汽、倔强瞪视着他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猛烈地碰撞了一下。
沈岩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歉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份脆弱情绪的不以为然。
那眼神仿佛在说:事实如此,无法承受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一眼,彻底点燃了苏晚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
委屈和屈辱在瞬间被更猛烈的怒火吞噬。
她挺首了几乎要颤抖的脊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的刺痛让她清醒。
苍白的脸上重新涌上愤怒的红潮,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水汽被熊熊燃烧的斗志彻底蒸干,只剩下灼人的、绝不认输的光芒。
“站住!”
一个清脆却带着明显颤抖和怒意的声音,打破了画廊死寂的低气压。
苏晚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正欲离开的沈岩,都瞬间聚焦到了这个敢于叫停“磐岩资本”掌舵人的年轻女画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