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挽歌是被呛醒的。
不是出租屋里劣质香薰的甜腻味，是柴火没烧透的烟味，混着点淡淡的、苦得发涩的草药气。
她睫毛颤了颤，眼尾扫到灶台上那只豁了口的白瓷碗，碗底还沾着褐色的药渣。
“咳咳……”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不重，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于挽歌“腾”地坐起来，膝盖撞在炕沿的木棱上，疼得她倒抽口气，却顾不上揉——这不是她那铺着乳胶垫的单人床，是老家炕头，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墙角堆着她和弟弟的旧棉鞋，鞋帮上还沾着没干的泥点子。
墙上贴着张褪色的《黑猫警长》海报，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
海报下面，挂着本撕了页角的日历，红圈圈住的日期刺眼得很：1996年，冬月初三。
于挽歌的手指抖得厉害，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肉乎乎的，带着点婴儿肥，不是镜子里那张被熬夜熬得蜡黄的脸。
她掀开被子跳下去，踩着冰凉的水泥地冲到外屋的水缸前，水缸里结着层薄冰，她伸手敲了敲，冰碴子落进水里，映出张六岁女童的脸——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96年，她六岁这年。
这时候，爸爸于建华还能下地干活，还会在傍晚扛着锄头回来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和弟弟于挽风；这时候，妈妈杨翠云的眉头还没被医药费压得永远拧着，偶尔还会在做饭时哼两句不成调的歌；这时候，弟弟于挽风刚学会跑，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姐姐”。
而爸爸腿上的恶性骨瘤，还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露出苗头。
“姐！
你咋不睡了？”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于挽风揉着眼睛钻出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头发睡得像堆杂草，“爸说，等会儿要去镇上给你买糖葫芦呢。”
于挽歌看着弟弟圆滚滚的小脸，鼻子一酸，猛地冲过去抱住他。
她记得清楚，前世弟弟十五岁那年，为了给她凑上大学的学费，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工地上搬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
那时候爸爸己经走了三年，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家里的天早就塌了。
“姐，你勒得我喘不过气啦！”
于挽风挣扎着，小手拍她的背，“你是不是又梦到大灰狼了？
我保护你！”
于挽歌松开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笑着点头：“嗯，弟弟最厉害了。”
“挽歌，挽风，醒了？”
杨翠云端着个豁口的铝盆从外面进来，盆里是刚从菜窖里取出来的白菜，沾着点湿泥，“快穿厚点，外面下霜了。
你爸去给你俩买糖葫芦，顺便抓副治咳嗽的药，等会儿就回来。”
于挽歌看着妈妈眼角还没堆起皱纹的脸，喉咙发紧。
前世妈妈在爸爸走后，一个人拉扯她和弟弟，累垮了身子，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临死前还拉着她的手说：“歌歌，妈对不起你爸，没看好他的腿……”那时候她才知道，爸爸刚查出骨瘤时，其实有机会去省城医院做手术，是妈妈听信了村里土方子，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等后来再想治，己经晚了。
“妈，” 于挽歌走过去，拉住杨翠云的衣角，“爸的咳嗽好几天了，要不……去镇上医院看看吧？”
杨翠云手一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爸那是干活累着了，抓两副草药就好。
去医院多贵啊，省点钱给你和弟弟买肉吃。”
于挽歌没再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她知道妈妈的脾气，节俭惯了，总觉得小病小痛熬熬就过去了，可就是这“熬熬”，最后熬没了爸爸的命。
她转身想回屋，脚刚抬起来，手腕突然一阵发烫。
她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根红绳，绳子上拴着个小小的桃木牌，牌上刻着个模糊的“安”字，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像是被人盘了很久。
这东西……她从没见过。
正疑惑着，桃木牌突然热得像块小火炭，眼前的景象猛地晃了一下——她好像看到了来年春天，爸爸在地里犁田时，突然摔在地上，捂着右腿首打滚，脸色白得吓人；看到了妈妈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上面写着“恶性骨瘤”；看到了爸爸躺在炕上，腿肿得像根柱子，却还笑着对她说：“歌歌不怕，爸过几天就好了……挽歌？
发啥呆呢？”
杨翠云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于挽歌猛地回神，桃木牌的温度己经降下去了，可那些画面却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攥紧了桃木牌，指节泛白——这不是幻觉。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提示，是让她留住爸爸的机会。
1997年春天，骨瘤。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必须在那之前，让爸爸去医院做个检查，必须让妈妈相信，爸爸的腿不是小毛病，必须……攒够钱。
前世爸爸做手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借遍了亲戚邻居，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
这一世，她要提前准备。
“姐！
爸回来啦！”
于挽风突然蹦起来，朝着院门口跑去。
于挽歌也跟着跑出去，只见于建华扛着个空麻袋，手里举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正笑着往院里走。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旧工装，裤腿上沾着点泥，脸上带着风霜，却精神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即将被重病拖垮的人。
“爸！”
于挽歌冲过去，抱住于建华的腿。
于建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放下糖葫芦，弯腰抱起她：“哎哟，我家大闺女今天咋这么亲？
是不是想爸了？”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点烟草和泥土的味道，是于挽歌想了二十多年的味道。
她把脸埋在爸爸的肩膀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淌了下来。
前世她十二岁那年，爸爸走的那天，也是个冬天，她也是这样抱着爸爸的腿，可那时候他的腿己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冷得像冰。
“爸，你冷不冷？”
于挽歌哽咽着问。
“不冷，爸刚走路回来，热着呢。”
于建华刮了下她的鼻子，“看你这小眼泪，是不是挽风又欺负你了？
爸揍他。”
“没有！”
于挽风举着糖葫芦跑过来，举到于挽歌面前，“姐，给你吃，最大的那颗。”
于建华把于挽歌放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冻着了？
快进屋，爸给你买了糖球，还抓了药，等会儿让你妈给你爸熬上。”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杨翠云：“医生说就是有点风寒，这药喝两天就好。”
杨翠云接过纸包，转身往厨房走：“我这就去熬。”
于挽歌看着于建华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很稳，右腿和左腿一样有力。
她又摸了摸手腕上的桃木牌，心里暗暗发誓：爸，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疼得站不起来，绝不会让你躺在床上等死，绝不会再留遗憾。
半年，她只有半年的时间。
她得想个办法，让爸爸去医院做检查。
正想着，桃木牌又微微发烫，一个念头钻进她脑子里：明天镇上有集市，卫生院的李医生会去赶集，他前阵子给县医院的老同学捎过东西，知道骨瘤的早期症状。
于挽歌眼睛一亮。
李医生！
她记得这个人，是个老中医，后来搬到县城去了。
前世爸爸查出骨瘤后，妈妈去找过他，他还叹着气说，要是早半年发现就好了。
机会！
“爸，” 于挽歌仰起脸，拉着于建华的手晃了晃，“明天集市，我想去看耍猴的，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于建华笑着点头：“好啊，只要我家大闺女想去，爸就带你去。”
于挽歌看着爸爸的笑脸，心里又酸又暖。
她偷偷看了一眼厨房门口，杨翠云正背对着他们，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手里的药包被捏得变了形。
于挽歌的心猛地一沉——妈妈刚才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知道爸爸的腿会生病吗？
还是…
不是出租屋里劣质香薰的甜腻味，是柴火没烧透的烟味，混着点淡淡的、苦得发涩的草药气。
她睫毛颤了颤，眼尾扫到灶台上那只豁了口的白瓷碗，碗底还沾着褐色的药渣。
“咳咳……”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不重，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于挽歌“腾”地坐起来，膝盖撞在炕沿的木棱上，疼得她倒抽口气，却顾不上揉——这不是她那铺着乳胶垫的单人床，是老家炕头，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墙角堆着她和弟弟的旧棉鞋，鞋帮上还沾着没干的泥点子。
墙上贴着张褪色的《黑猫警长》海报，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
海报下面，挂着本撕了页角的日历，红圈圈住的日期刺眼得很：1996年，冬月初三。
于挽歌的手指抖得厉害，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肉乎乎的，带着点婴儿肥，不是镜子里那张被熬夜熬得蜡黄的脸。
她掀开被子跳下去，踩着冰凉的水泥地冲到外屋的水缸前，水缸里结着层薄冰，她伸手敲了敲，冰碴子落进水里，映出张六岁女童的脸——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鼻尖冻得通红，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96年，她六岁这年。
这时候，爸爸于建华还能下地干活，还会在傍晚扛着锄头回来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塞给她和弟弟于挽风；这时候，妈妈杨翠云的眉头还没被医药费压得永远拧着，偶尔还会在做饭时哼两句不成调的歌；这时候，弟弟于挽风刚学会跑，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姐姐”。
而爸爸腿上的恶性骨瘤，还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露出苗头。
“姐！
你咋不睡了？”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于挽风揉着眼睛钻出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棉袄，头发睡得像堆杂草，“爸说，等会儿要去镇上给你买糖葫芦呢。”
于挽歌看着弟弟圆滚滚的小脸，鼻子一酸，猛地冲过去抱住他。
她记得清楚，前世弟弟十五岁那年，为了给她凑上大学的学费，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工地上搬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断了腿，落下终身残疾。
那时候爸爸己经走了三年，妈妈整日以泪洗面，家里的天早就塌了。
“姐，你勒得我喘不过气啦！”
于挽风挣扎着，小手拍她的背，“你是不是又梦到大灰狼了？
我保护你！”
于挽歌松开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笑着点头：“嗯，弟弟最厉害了。”
“挽歌，挽风，醒了？”
杨翠云端着个豁口的铝盆从外面进来，盆里是刚从菜窖里取出来的白菜，沾着点湿泥，“快穿厚点，外面下霜了。
你爸去给你俩买糖葫芦，顺便抓副治咳嗽的药，等会儿就回来。”
于挽歌看着妈妈眼角还没堆起皱纹的脸，喉咙发紧。
前世妈妈在爸爸走后，一个人拉扯她和弟弟，累垮了身子，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临死前还拉着她的手说：“歌歌，妈对不起你爸，没看好他的腿……”那时候她才知道，爸爸刚查出骨瘤时，其实有机会去省城医院做手术，是妈妈听信了村里土方子，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等后来再想治，己经晚了。
“妈，” 于挽歌走过去，拉住杨翠云的衣角，“爸的咳嗽好几天了，要不……去镇上医院看看吧？”
杨翠云手一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爸那是干活累着了，抓两副草药就好。
去医院多贵啊，省点钱给你和弟弟买肉吃。”
于挽歌没再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她知道妈妈的脾气，节俭惯了，总觉得小病小痛熬熬就过去了，可就是这“熬熬”，最后熬没了爸爸的命。
她转身想回屋，脚刚抬起来，手腕突然一阵发烫。
她低头一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根红绳，绳子上拴着个小小的桃木牌，牌上刻着个模糊的“安”字，边缘打磨得很光滑，像是被人盘了很久。
这东西……她从没见过。
正疑惑着，桃木牌突然热得像块小火炭，眼前的景象猛地晃了一下——她好像看到了来年春天，爸爸在地里犁田时，突然摔在地上，捂着右腿首打滚，脸色白得吓人；看到了妈妈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上面写着“恶性骨瘤”；看到了爸爸躺在炕上，腿肿得像根柱子，却还笑着对她说：“歌歌不怕，爸过几天就好了……挽歌？
发啥呆呢？”
杨翠云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于挽歌猛地回神，桃木牌的温度己经降下去了，可那些画面却清晰得像就发生在昨天。
她攥紧了桃木牌，指节泛白——这不是幻觉。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提示，是让她留住爸爸的机会。
1997年春天，骨瘤。
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
她必须在那之前，让爸爸去医院做个检查，必须让妈妈相信，爸爸的腿不是小毛病，必须……攒够钱。
前世爸爸做手术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借遍了亲戚邻居，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
这一世，她要提前准备。
“姐！
爸回来啦！”
于挽风突然蹦起来，朝着院门口跑去。
于挽歌也跟着跑出去，只见于建华扛着个空麻袋，手里举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正笑着往院里走。
他穿着件深蓝色的旧工装，裤腿上沾着点泥，脸上带着风霜，却精神得很，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即将被重病拖垮的人。
“爸！”
于挽歌冲过去，抱住于建华的腿。
于建华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放下糖葫芦，弯腰抱起她：“哎哟，我家大闺女今天咋这么亲？
是不是想爸了？”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点烟草和泥土的味道，是于挽歌想了二十多年的味道。
她把脸埋在爸爸的肩膀上，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淌了下来。
前世她十二岁那年，爸爸走的那天，也是个冬天，她也是这样抱着爸爸的腿，可那时候他的腿己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冷得像冰。
“爸，你冷不冷？”
于挽歌哽咽着问。
“不冷，爸刚走路回来，热着呢。”
于建华刮了下她的鼻子，“看你这小眼泪，是不是挽风又欺负你了？
爸揍他。”
“没有！”
于挽风举着糖葫芦跑过来，举到于挽歌面前，“姐，给你吃，最大的那颗。”
于建华把于挽歌放下来，摸了摸她的头：“是不是冻着了？
快进屋，爸给你买了糖球，还抓了药，等会儿让你妈给你爸熬上。”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递给杨翠云：“医生说就是有点风寒，这药喝两天就好。”
杨翠云接过纸包，转身往厨房走：“我这就去熬。”
于挽歌看着于建华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很稳，右腿和左腿一样有力。
她又摸了摸手腕上的桃木牌，心里暗暗发誓：爸，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疼得站不起来，绝不会让你躺在床上等死，绝不会再留遗憾。
半年，她只有半年的时间。
她得想个办法，让爸爸去医院做检查。
正想着，桃木牌又微微发烫，一个念头钻进她脑子里：明天镇上有集市，卫生院的李医生会去赶集，他前阵子给县医院的老同学捎过东西，知道骨瘤的早期症状。
于挽歌眼睛一亮。
李医生！
她记得这个人，是个老中医，后来搬到县城去了。
前世爸爸查出骨瘤后，妈妈去找过他，他还叹着气说，要是早半年发现就好了。
机会！
“爸，” 于挽歌仰起脸，拉着于建华的手晃了晃，“明天集市，我想去看耍猴的，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于建华笑着点头：“好啊，只要我家大闺女想去，爸就带你去。”
于挽歌看着爸爸的笑脸，心里又酸又暖。
她偷偷看了一眼厨房门口，杨翠云正背对着他们，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手里的药包被捏得变了形。
于挽歌的心猛地一沉——妈妈刚才的表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知道爸爸的腿会生病吗？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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