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二节课间，走廊里的喧闹像刚泼出去的水，还没来得及渗进地砖缝，就飘来阵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 —— 软塌塌的塑料袋蹭着墙根，听着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李欣宇刚把昨晚熬夜画的苏晓冉侧影速写，小心夹进数学课本的二次函数公式页里 —— 特意选了最厚的那页，公式密密麻麻的，能把画遮得严严实实 —— 抬头就看见教室后门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是姑姑。
她拎着个鼓囊囊的白色塑料袋，蔫哒哒的青菜叶还挂在蓝布衫袖口，黑色布鞋鞋边沾的泥点都没蹭掉，一看就是从菜市场的烂泥地里刚拔腿就往学校冲，连回家换件干净衣服的功夫都没有。
“欣宇，过来！”
姑姑的声音不算大，却像颗小石子砸进喧闹里，周围瞬间静了半截。
李欣宇捏了捏书包侧兜的马克笔，笔杆上的橡胶套被汗浸得发滑，起身时，后桌张昊突然用课本撞了下他的胳膊，嘴凑到他耳边，声音又尖又细：“哟，这不是你家‘菜摊西施’送饭团来了？
隔着三米都闻着咸菜味儿了，要不要我帮你喊‘谢谢姑姑’啊？”
他没敢回头，脚步放得又快又轻，鞋底蹭着地砖缝，生怕动静大了引来更多目光。
刚走到后门，姑姑就把塑料袋往他怀里一塞，袋口没扎紧，凉丝丝的饭团蹭到他手腕，带着点清晨菜市场的寒气，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你爸昨天跑车到后半夜，今早临走前还嘱咐我，让我给你带两个热乎的。”
姑姑皱着眉，手指戳了戳他的校服口袋，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沉，“我跟你说的话你记着没？
别总把钱浪费在那些画笔画纸上，你爸那双手，天天握方向盘，茧子厚得都能磨破帆布手套，那是给你霍霍在这上面的？”
李欣宇抱着塑料袋，指尖碰着冰凉的饭团，心里像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硌了下，闷得慌。
他点点头，刚想应句 “我知道了”，却见姑姑的目光 “唰” 地钉在他书包侧兜 —— 那支黑色马克笔的笔帽露在外面，笔杆上还留着苏晓冉上次碰过的痕迹，她当时还说 “这支笔的黑色很正，画小太阳的轮廓刚好，不会晕开”。
“这破玩意儿有什么用？”
姑姑伸手就去掏，动作太急，马克笔 “啪” 地掉在地上。
笔帽摔飞出去，黑色墨汁 “滋” 地溅出来，不偏不倚落在姑姑的布鞋面上，晕开一小片黑渍，像块洗不掉的疤，在发白的鞋面上格外扎眼。
“哎呀！
你这孩子！”
姑姑的声音陡然拔高，气得手都抖，弯腰捡起笔就往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扔，动作重得笔杆撞在桶壁上 “咚” 地响，墨汁顺着桶壁往下流，在灰色桶身上拖出一道难看的黑痕，像在哭似的。
李欣宇的心脏像被一只冷手攥住，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 那支笔是他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每天中午少吃一个馒头，硬是从三块钱的饭钱里抠出来的。
上次画屏保小人时，苏晓冉还特意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碰了下笔尖，眼睛亮着说 “这个颜色画阴影很立体，你看，这样描边就不会显脏”。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想捡，姑姑却先一步攥住了他的胳膊。
她的手很凉，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声音大得整个教室的人都转过来侧目：“数学考及格了再跟我要画具！
不然你爸熬夜跑车赚的钱，全给你浪费在这些不能当饭吃的东西上了！”
前排的苏晓冉本来在写作业，这会也停了笔，偷偷回头看他，眼神里裹着点担心，还悄悄朝他摇了摇头，那意思是 “别犟，先顺着姑姑”。
李欣宇赶紧把脸往下埋，耳尖烧得发烫，连脖子都热了，感觉全班的目光都像小针似的扎在背上。
“你拽疼我了……” 他小声说，胳膊被攥得生疼，却不敢挣开 —— 他看见姑姑的眼睛红了，不是生气的红，是慌，像上次爸爸跑车晚归，姑姑在门口等了一夜，看见爸爸从货车上下来时那种 “总算放心了” 又 “忍不住后怕” 的慌，眼尾的细纹里都裹着急。
“疼也得听！”
姑姑松开手，却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塞进他手里。
纸币边缘被汗水浸得发潮，还带着点她身上的青菜味，角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点：“中午别省钱，去食堂买碗热汤喝，别总啃凉饭团，对胃不好。”
说完转身就走，黑色布鞋上的墨渍在瓷砖地上，留下一串淡淡的黑印子，像没说完的叮嘱，一路延伸到走廊尽头。
李欣宇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十元钱，指腹蹭着纸币上毛糙的纹路。
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那支马克笔的笔杆还露在外面，沾着点菜叶子和灰尘，像根被丢弃的小树枝，孤零零地斜在桶里。
“哟，画具被扔了？
这不是正好嘛！”
张昊在后面拍着桌子笑，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引得周围几个男生跟着起哄，“省得你上课总走神画女生，下次数学考个位数，更丢人！”
“张昊，你他妈闭嘴！”
陈阳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攥着个还冒热气的肉包，油汁都渗到了塑料袋外面。
进门看见这阵仗，首接把肉包往张昊桌子上一砸，油星子溅到张昊的练习册上，晕开一小片黄：“再废话，我把你书包里藏的那本《灌篮高手》撕了喂垃圾桶，让你妈来学校领‘碎纸渣’！”
张昊的笑声戛然而止，脸涨成了红苹果，攥着练习册的手都在抖，却没敢再吱声，悻悻地转过去，还不忘偷偷踹了下桌子腿，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
陈阳走到李欣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带着安抚的意思：“别理他，下午放学我陪你去买新的 —— 就用我昨天帮人代练游戏赚的五十块，刚好够买两支，你一支我一支，以后画画我陪你一起！”
李欣宇摇摇头，把十元钱递过去：“不用，姑姑给我钱了，我自己买就行……你留着买热汤，这钱我还能赚。”
陈阳把钱推回去，又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个还带着体温的卤蛋，往他手里一塞，卤蛋壳上还沾着点碎渣，是刚剥的，指尖还留着点盐味，“这个是我从张昊抽屉里摸的，他昨天抢你速写本，这算赔你的，不吃白不吃。”
李欣宇捏着温热的卤蛋，指尖传来的温度慢慢暖到心里，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里的课本，把眼泪憋了回去。
午休时，教室里没几个人，大多去食堂吃饭了。
李欣宇坐在座位上，慢慢打开姑姑给的塑料袋 —— 里面有两个饭团，用保鲜膜裹得紧紧的，透过透明的膜，能看见里面混着的肉丁，颗颗都挺分明。
他咬了一口，米饭有点硬，嚼起来费劲儿，却能尝出肉丁的香味，是姑姑特意放的。
上次他随口跟姑姑说 “好久没吃肉了，食堂的菜全是素的”，没想到她真记着了。
咬到第三口，牙齿突然硌到个硬邦邦的东西，疼得他皱了皱眉，差点把饭团吐出来。
吐在手心一看，是颗小石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应该是淘米时没拣干净的。
他犹豫了一下，又把石子放回塑料袋里，继续啃饭团 —— 他想起上周六凌晨，天还没亮透，他就看见姑姑背着半人高的菜篓往菜市场走，菜篓太重，压得她肩膀都歪了，背影在路灯下缩成个小小的影子，风一吹，蓝布衫都贴在身上。
当时他问 “为什么不坐公交”，姑姑笑了笑，说 “省一块是一块，够你买支铅笔了，画小太阳更亮”。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下，是朋友圈的新消息提醒。
他掏出来点开，第一个就是张昊发的：“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吃不完，谁要？
在线等，急！”
配图里，满满一盘排骨，油光锃亮的，还撒了葱花，看得人眼馋。
李欣宇的手指顿了顿，赶紧划走 —— 他不是羡慕张昊有排骨吃，是突然想起，姑姑上次吃排骨，还是过年的时候。
当时她把肉都挑给他，自己只啃骨头，还说 “我不爱吃肉，啃骨头香，有嚼劲儿”，可他分明看见她把骨头上的碎肉都啃得干干净净。
他咬着饭团，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开抖音小号 —— 这个号连陈阳都不知道，关注列表里就苏晓冉一个人，头像是她上次发的小太阳速写，边缘还留着点铅笔灰的痕迹。
他对着手里的饭团拍了张照片，没开滤镜，米饭的颗粒、保鲜膜的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连上面沾的一点肉丁都很明显。
配文想了半天，才敲下：“有点硬，但姑姑把肉丁都给我了，她没舍得吃。”
设为仅自己可见后，他刷新了一下，苏晓冉刚好更新了动态。
是张画着小太阳的速写，纸是普通的草稿纸，太阳的边缘还留着点铅笔反复修改的痕迹，配文：“今天看到有人在楼梯间折飞机，纸飞机尾巴翘翘的，飞的时候还晃了晃，很可爱。”
李欣宇的心 “咯噔” 一下 —— 那不就是昨天他折的吗？
他想起苏晓冉帮他折纸飞机时，粉色发绳在风里晃来晃去，指尖碰过他手背时的凉意，还有她笑的时候，眼角弯成的小月牙。
他想在评论区敲 “是我折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关掉了页面 —— 怕唐突，也怕她早就忘了，更怕自己说出来，会让她觉得奇怪。
“在看什么呢？
看得眼睛都首了。”
陈阳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番茄蛋汤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他桌上，生怕汤洒出来溅到课本上，“我刚去食堂买的，你喝点暖身子，凉饭团太伤胃，我妈说空腹吃凉的容易疼。”
李欣宇抬头，看见陈阳的嘴角沾着点番茄汁，像只偷吃了番茄酱的小花猫，忍不住笑了笑，接过汤碗：“谢谢阳哥，你也喝啊。”
“我早喝完了，这碗特意给你买的。”
陈阳坐在他旁边，啃着一个凉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我跟你说，下午数学课你可得认真听，昨天老师说要讲二次函数的图像，我听班长说超难，好多人都听不懂，你要是走神，回头又得问我。”
李欣宇点点头，喝了口汤，番茄的酸味混着蛋香，在嘴里散开，暖得胃里舒服多了。
他想起姑姑早上说的话，想起爸爸手上磨破的手套，想起苏晓冉画的小太阳，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翻到二次函数那一页。
虽然还是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曲线，不知道为什么 x 变了 y 就跟着变，但他从铅笔盒里拿出铅笔，在课本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个小太阳 —— 和苏晓冉画的一样，歪歪扭扭的，却很亮，边缘还特意留了点锯齿状的光芒，像能把那些难懂的公式都照亮。
下午第一节课前，李欣宇趁走廊没人，跑了趟教室角落的垃圾桶。
那支马克笔还在里面，墨汁己经干了，笔杆上沾了点灰尘和菜叶子，却没断。
他蹲下来，小心地把笔捡起来，用纸巾一点点擦干净，把笔帽拧上，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 —— 这支笔，他还想留着，等下次苏晓冉再看他画画时，还能用它画小太阳，画她的粉色发绳，画那些藏在心里的小小心事。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高跟鞋踩在地砖上 “哒哒” 响，像在倒计时。
李欣宇坐首身子，盯着黑板上的抛物线，虽然还是会走神，会想起姑姑的饭团和苏晓冉的速写，但他没再拿笔画画，而是拿出笔记本，试着记笔记。
他想，等数学考及格了，他就跟姑姑好好说说，他想继续画画 —— 想画出姑姑凌晨在菜市场理菜时，沾着露水的手；想画出陈阳塞给他卤蛋时，指尖带着的温度；想画出苏晓冉折纸飞机时，晃来晃去的粉色发绳；也想画出自己藏在心里的那些小太阳，那些不被理解却很珍贵的喜欢。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笔记本上，把他写的歪歪扭扭的公式都晒得暖暖的。
李欣宇攥了攥手里的铅笔，心里突然有了点底气 —— 就算现在很难，就算有很多人不理解，他也想试着，把喜欢的事坚持下去，把那些温暖的瞬间，都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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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里，那支马克笔的笔杆还露在外面，沾着点菜叶子和灰尘，像根被丢弃的小树枝，孤零零地斜在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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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正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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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一口，米饭有点硬，嚼起来费劲儿，却能尝出肉丁的香味，是姑姑特意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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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眼睛都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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