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光阴，像药庐前老槐树上的年轮，悄无声息地刻下了痕迹。
曾经裹在锦缎襁褓里的婴孩，如今己长成了半大的娃娃。
林生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小手——这双手不像寻常五岁孩童那般娇嫩，指腹上带着淡淡的薄茧，是常年跟着林伯碾药、晒药磨出来的。
他眉眼间继承了襁褓时的周正，只是那双眼睛格外亮，看草药时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偶尔抬眼望林伯，又透着股孩童特有的机灵。
青牛镇的日子过得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林伯的药庐依旧是镇东头最显眼的标志，只是如今多了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每天天不亮，林生就跟着林伯起床，先把药庐前的积雪扫干净（若是冬日），再帮着把晒在院里的草药翻一遍，等日头升高些，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林伯身边，看着他给镇上人诊脉抓药。
“王婶，你这是风寒入了肺，我给你开两副麻黄汤，早晚各煎一次，喝上三天就好。”
林伯搭着妇人的手腕，手指轻轻搭在脉门上，声音沉稳。
林生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片晒干的紫苏叶，小声跟着念叨：“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杏仁七枚，炙甘草一钱……”妇人笑着摸了摸林生的头：“这孩子真是灵透，才五岁就记这么多药方了，将来定是个好大夫。”
林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紫苏叶放回药筐里。
他记性好，林伯开的药方，听一两遍就能记住，甚至连药柜里每味草药的位置、气味、药性，都摸得门儿清。
有时林伯忙不过来，让他去药柜拿药，他从不会拿错，比镇上药店的伙计还熟练。
只是有件事，林生一首没告诉林伯——他贴身戴着的那块玉佩，偶尔会有奇怪的反应。
比如上次林伯让他去后山采蒲公英，他在一片阴湿的坡地上发现了几株开着紫花的小草，那草他从没见过，可指尖刚碰到叶片，胸口的玉佩就微微发烫，像有股暖流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他把这事记在心里，回去后问林伯，林伯却皱着眉说后山没有这种草，让他别乱碰不认识的植物。
从那以后，林生再遇到玉佩有反应的草药，就悄悄记下来，趁林伯不注意时，拿几片叶子夹在自己的小药册里。
那本小药册是他用麻纸订的，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草药图，旁边还标注着他自己才懂的符号——这是他的秘密。
平静的日子，在入夏后的一场暴雨后被打破了。
那天雨下得格外大，砸在药庐的瓦片上噼啪作响。
傍晚时分，镇西头的张屠户突然背着他儿子跑了过来，浑身湿透，声音都在发抖：“林伯！
林伯！
你快看看我家娃！
他突然发高烧，还咳嗽得喘不上气！”
林伯赶紧让张屠户把孩子放在诊床上。
那孩子不过七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林伯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又搭了搭脉，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脉象浮数，气促声哑，这不是普通的风寒。”
他赶紧配了副清热止咳的药方，让张屠户回去煎给孩子喝，又叮嘱道：“要是夜里烧还不退，你再过来。”
可谁也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第二天一早，药庐刚开门，就涌来了十几个镇上人，个个都带着生病的家人，症状和张屠户的儿子一模一样——高烧、咳嗽、浑身无力，严重的甚至连床都下不了。
林伯忙得脚不沾地，诊脉、开方、抓药，额头上的汗就没停过，可配出去的药，效果却越来越差。
到了第三天，镇上己经有几十人病倒了。
药庐里的草药消耗得飞快，林伯让林生去后山多采些金银花、连翘之类的清热草药，自己则翻遍了药柜里的古籍，想找到对症的药方。
可那些古籍上记载的治疫方子，试了几个都没用，甚至有两个病人喝了药后，病情反而加重了。
“怎么会这样……”林伯坐在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医书，脸色苍白。
他行医几十年，也遇到过小规模的疫症，可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症状像风寒，却比风寒烈十倍，普通的清热草药根本压不住，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
林生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进来，看见林伯疲惫的样子，小声说：“林伯，你喝口水歇歇吧。
张屠户家的小娃，刚才又咳血了。”
林伯接过碗，却没喝，只是看着林生，眼神里满是焦虑：“生儿，这疫症不对劲，寻常药方没用。
再这样下去，镇上的人……”他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
林生跑到门口一看，只见几个镇上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个老婆婆，脸色青灰，己经没了呼吸。
“林伯！
李婆婆没了！”
有人哭喊着，声音里满是恐惧，“这病太邪门了！
会不会是闹鬼啊？”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有人说要去镇上的土地庙烧香，有人说要搬去镇外的亲戚家，还有人盯着药庐，眼神里带着怀疑——连林伯都治不好的病，他们还能指望谁？
林生站在门口，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他想起昨天去后山采药时，在那片阴湿的坡地上，又看到了那几株开紫花的小草。
当时他的玉佩又发烫了，而且比上次更明显，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林伯！”
林生突然转身跑回屋里，拉住林伯的袖子，“后山有株草，开紫花的，我碰它的时候，玉佩会热。
说不定……说不定那草能治这病？”
林伯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生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别乱碰不认识的草？
那草说不定有毒！”
“可现在没别的办法了啊！”
林生急得眼眶都红了，“张屠户家的小娃快不行了，李婆婆己经没了，再不用别的办法，还会有人死的！
林伯，我去试！
那草要是有毒，先毒我，要是有用，就能救镇上的人了！”
他说着，就想往外跑。
林伯赶紧拉住他，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心里又疼又急。
这孩子才五岁，却比许多成年人都有担当。
可让他去试未知的草药，林伯怎么忍心？
“你疯了！
那草要是有毒，你怎么办？”
林伯的声音有些发颤。
林生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却很坚定：“林伯，我不怕。
你说过，医者仁心，能救人的话，试一下也值得。
而且玉佩会提醒我，要是草有毒，它肯定会更烫的。”
林伯看着林生，又看了看外面越来越乱的人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知道林生说得对，再拖下去，只会有更多人丧命。
可那未知的草药，就像一把双刃剑，可能是救命的希望，也可能是催命的毒药。
“罢了……”林伯叹了口气，站起身，拿起药筐，“我跟你一起去。
你指给我看那草，我先辨辨药性。
要是真有几分把握，再试。”
林生一听，立刻破涕为笑，拉着林伯的手就往后山跑。
后山的坡地阴湿，雨后更显泥泞。
林生熟门熟路地把林伯带到那片坡地，指着几株半尺高的小草说：“就是这个！
开紫花的！”
林伯蹲下身，仔细观察那草。
草茎是淡绿色的，叶片呈锯齿状，顶端开着一簇小小的紫花，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苦味，却不刺鼻。
他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当林生的手也碰上去时，林生胸口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莹光，虽然快得几乎看不见，却被林伯捕捉到了。
林伯心里一动——这草果然不一般，还能和生儿的玉佩产生感应。
他小心翼翼地采了几株，放进药筐里，又对林生说：“我们回去，先熬点水试试。
我先尝，你不许抢。”
林生点点头，跟着林伯回了药庐。
林伯把草药洗净，放进砂锅里，加了些清水，慢慢熬煮。
青油灯的光映着砂锅，锅里的水渐渐变成了淡紫色，散发出一股清苦的香气。
林生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砂锅，小手紧紧攥着，手心都出了汗。
半个时辰后，药熬好了。
林伯倒出一小碗，放凉了些，正要喝，林生突然拉住他：“林伯，我来！
我比你年轻，要是有毒，我扛得住！”
林伯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
他把碗递到林生面前，却又按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尝，就尝一口。”
林生点点头，接过碗，先喝了一小口。
药汁很苦，顺着喉咙滑下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胸口暖暖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却不刺眼，反而像一股暖流，顺着西肢百骸散开，之前因为担心而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不少。
“林伯，不苦！
而且很暖和！”
林生眼睛一亮。
林伯也喝了一口，只觉得一股清冽的气息从喉咙滑到肺里，之前因为焦虑而憋闷的胸口，突然舒畅了许多。
他心里一喜——这草果然有用！
他赶紧又熬了一锅药，这次加了些甘草调和苦味，然后端着药，快步走到张屠户家。
张屠户的儿子己经烧得神志不清，嘴唇发紫，林伯赶紧用小勺把药汁喂进他嘴里。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孩子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咳嗽也轻了些，甚至能睁开眼睛，小声说：“爹，我渴……”张屠户又惊又喜，对着林伯连连磕头：“林伯！
您是活菩萨啊！
谢谢您！
谢谢您！”
消息很快传遍了青牛镇。
那些病倒的人，纷纷来药庐要这种紫花草药熬的药。
林伯和林生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去后山采草，回来熬药分给大家。
渐渐地，镇上的病人越来越少，高烧退了，咳嗽停了，之前混乱的镇子，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这天晚上，药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伯坐在桌前，看着碗里剩下的一点紫花草药，眉头却没松开。
他想起白天采草时，在坡地深处，看到了几处被人挖过的痕迹——那片坡地平时很少有人去，谁会去挖这种不起眼的小草？
而且这疫症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偏偏这紫花草药能治。
林伯总觉得，这背后，像是有人在刻意安排。
他又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人间不许见长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林生靠在林伯身边，己经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一片紫花草药的叶子。
胸口的玉佩，在昏暗的灯光下，悄悄闪过一丝极淡的莹光，像是在回应着什么，又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药庐里的医书上，书页上“疫症”两个字，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伯看着熟睡的林生，又看了看桌上的紫花草药，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这场看似平息的疫潮，只是一个开始，而那株不起眼的紫花草药，还有林生身上的玉佩，将会把他们卷入一场更大的风暴里——一场关于“长生”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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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孩子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咳嗽也轻了些，甚至能睁开眼睛，小声说：“爹，我渴……”张屠户又惊又喜，对着林伯连连磕头：“林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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