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滞重感。
江璟在凌晨西点十七分醒来，不需要看钟，他的生物钟早己被各种药物和失眠精准地切割成碎片。
房间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厚重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与声，仿佛将他密封在一个独立的棺椁之中。
然后，那个声音如期而至。
“睡得还好吗？
我亲爱的……容器。”
林祈。
他总是选择在这种意识最为模糊、防线最为薄弱的时刻出现。
他的声音不像是在脑海里，更像是在耳畔低语，带着一种冰冷的黏腻的质感。
如同深海盲鳗滑过皮肤。
江璟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对抗是无效的，只会让林祈更加兴奋。
他学会了用绝对的沉默来应对，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
“还在想那只小老鼠？”
林祈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玩味。
“阮泺……名字倒是不错。
可惜，太瘦了，看起来不怎么禁得起折腾。”
江璟的指尖在薄被下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林祈的感知。
“哦？
有反应？”
林祈低笑起来，那笑声像是用指甲刮擦着玻璃。
“看来我们的小鲸鱼，对那点微弱的光亮很感兴趣嘛。”
“闭嘴。”
江璟终于在心里回应了一句，声音干涩。
“凭什么？”
林祈的反问又快又尖锐。
“凭你那些白色的糖丸？
还是凭你手腕上那些可笑的针孔？
它们困不住我，江璟。
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更迟钝，更懦弱，更配不上那点……光。”
“光。”
这个字眼，被林祈用一种极其扭曲的语调吐出，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江璟不再回应。
他知道，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无论是愤怒、恐惧，还是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光”的渴望。
都会成为林祈的养料。
他重新构筑起内心的壁垒，试图将那个声音隔绝在外。
但这很难，林祈就是他，是他所有黑暗面。
所有被压抑的暴戾和毁灭欲的集合体，如影随形，如同他的影子，或者更确切地说：如同寄生在他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完整的，邪恶的人格。
天亮得像是某种施舍。
灰白的光线艰难地透过窗帘缝隙，将房间的轮廓从黑暗中一点点抠出。
江璟起身，动作因为药效的残留和精神的疲惫而显得有些僵硬。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像两口废弃的深井。
他熟练地洗漱，换上干净的校服，将抽屉里那些贴着不同标签的药瓶扫进书包的隔层。
整个过程安静、机械，没有一丝生气。
早餐桌上，许梅依旧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他，将煎蛋和牛奶推到他面前，轻声问。
“昨晚……睡得好吗？”
“嗯。”
江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麦粥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父亲江庆彬坐在餐桌对面看报纸，几乎没有抬头。
这个家，表面维持着中产阶级的体面与平静，内里却早己被他的病情蛀空，只剩下脆弱的外壳。
他知道，父母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爆发过无数次争吵。
关于他的教育，关于他的治疗，关于这场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我吃好了。”
他放下勺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许梅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
比如考试，比如他手腕上淤青的消退情况，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路上小心。”
走出家门，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
他并没有去学校。
那个地方，那些充斥着无知和恶意目光的人群，只会加速林祈的苏醒。
他在某个路口拐弯，走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旧书市场，平时几乎没有人烟。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他暂时躲避阳光和人群，让林祈不至于太躁动的地方。
在堆满发霉纸制品和废弃家具的角落坐下，他拿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那个猫咪头像的对话框，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阮泺的朋友圈。
没有设置权限。
内容不多，断断续续的：2023.09.17。
一张照片，是黄昏时分被染成橘红色的云层。
配文：“今天的太阳，像一颗流油的咸蛋黄。”
下面有共同好友的调侃，阮泺回复了一个憨笑的表情。
2023.07.20。
是一张模糊的、像是随手拍的街景，一只流浪狗蹲在便利店门口。
文字是：“它好像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出来的人。”
2023.05.04。
是一张手的特写，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虎口处有一道明显的，己经结痂的伤痕。
没有配文。
没有自拍，没有抱怨，没有那些同龄人常见的无病呻吟。
只有一些零碎的，对生活的细微观察。
带着一种与他那阳光外表不甚相符的、隐晦的孤独感。
江璟一条条地往下翻，动作很慢。
他像是在通过这些零星的碎片，拼凑着一个模糊的影像。
那个在考场上带着笑意传递纸条的男生，那个听到“鲸落”时会露出困惑表情的男生，那个说“不是谁都有资格做那头鲸”的男生。
在这些文字和图片后面，似乎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面。
“真可怜。”
林祈的声音又幽幽地响起，带着一种假惺惺的同情。
“看起来，他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你们倒是……同病相怜？”
江璟猛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同病相怜？
不。
他的病在骨子里，是腐烂的，是带着毁灭性的。
而阮泺……阮泺的伤痕，像是在泥土里挣扎着想要开出的花。
虽然艰难，但至少还向着光。
他凭什么去“怜”别人？
他连自己都快要掌控不住了。
一整天，他都待在这个废弃的角落里。
有时看书，有时只是发呆，听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感受着体内林祈时而沉寂、时而躁动的低语。
他几次点开那个对话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却不知道应该输入什么。
问“在干嘛？”
太蠢。
说“我是江璟。”
多余。
分享那个鲸落的科普链接？
更像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炫耀。
他从未有过这样笨拙的时刻。
与人建立联系…对他而言，比解构一道复杂的物理题要困难千百倍。
每一次试图靠近，都像是在布满裂痕的冰面上行走。
他不仅要担心自己会坠入冰冷的深渊，更要担心冰面另一头的人…会不会被他一同拖下去。
傍晚时分，天色再次暗沉下来。
他收拾好东西，像幽灵一样回到那个整洁却冰冷的家。
例行公事般地吃饭吃药，然后在母亲担忧的目光中，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将他的人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扭曲变形，如同另一个潜藏的怪物。
他再次点开阮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在一个小时前。
没有图片，只有一行字：“要是饿肚子的时候，能像植物一样进行光合作用就好了。”
下面有几个同学的回复，都在开玩笑。
阮泺统一回复了一个“哈哈哈”的表情。
但江璟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一种细微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被药物麻痹的心脏。
这不是玩笑，这是一种……隐藏在玩笑下的、真实的窘迫。
他猛地关掉手机，像是被烫到一样。
脑海里，林祈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看吧…”他说，声音里充满了某种确凿的、令人不安的兴奋。
“我早就说过，你们是同类。
都在深渊里，只不过他还在抬头看天，而你……早就习惯了黑暗。”
江璟没有反驳。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窗外涌进来的、浓稠的夜色吞没。
那张画着鲸落的草稿纸，还压在他的玻璃板下，红色的线条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
如影随形的，不只是林祈。
还有那个名为阮泺的、带着光亮和伤痕的谜题。
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侵入他这片与世隔绝的，绝望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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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那个声音如期而至。
“睡得还好吗？
我亲爱的……容器。”
林祈。
他总是选择在这种意识最为模糊、防线最为薄弱的时刻出现。
他的声音不像是在脑海里，更像是在耳畔低语，带着一种冰冷的黏腻的质感。
如同深海盲鳗滑过皮肤。
江璟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方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对抗是无效的，只会让林祈更加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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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想那只小老鼠？”
林祈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丝玩味。
“阮泺……名字倒是不错。
可惜，太瘦了，看起来不怎么禁得起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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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林祈的感知。
“哦？
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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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的小鲸鱼，对那点微弱的光亮很感兴趣嘛。”
“闭嘴。”
江璟终于在心里回应了一句，声音干涩。
“凭什么？”
林祈的反问又快又尖锐。
“凭你那些白色的糖丸？
还是凭你手腕上那些可笑的针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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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只会让你变得更迟钝，更懦弱，更配不上那点……光。”
“光。”
这个字眼，被林祈用一种极其扭曲的语调吐出，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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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会成为林祈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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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很难，林祈就是他，是他所有黑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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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得像是某种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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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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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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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梅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
比如考试，比如他手腕上淤青的消退情况，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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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家门，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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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那些充斥着无知和恶意目光的人群，只会加速林祈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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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找一个地方，一个可以让他暂时躲避阳光和人群，让林祈不至于太躁动的地方。
在堆满发霉纸制品和废弃家具的角落坐下，他拿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那个猫咪头像的对话框，依旧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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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文字和图片后面，似乎藏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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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过得也不怎么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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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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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好东西，像幽灵一样回到那个整洁却冰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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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点开阮泺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动态，是在一个小时前。
没有图片，只有一行字：“要是饿肚子的时候，能像植物一样进行光合作用就好了。”
下面有几个同学的回复，都在开玩笑。
阮泺统一回复了一个“哈哈哈”的表情。
但江璟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一种细微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被药物麻痹的心脏。
这不是玩笑，这是一种……隐藏在玩笑下的、真实的窘迫。
他猛地关掉手机，像是被烫到一样。
脑海里，林祈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看吧…”他说，声音里充满了某种确凿的、令人不安的兴奋。
“我早就说过，你们是同类。
都在深渊里，只不过他还在抬头看天，而你……早就习惯了黑暗。”
江璟没有反驳。
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窗外涌进来的、浓稠的夜色吞没。
那张画着鲸落的草稿纸，还压在他的玻璃板下，红色的线条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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