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出压岁钱，决定带建邺出去买一身衣服，然后把他送到我爷爷家。

现在还不知道穿越回去的办法。

而且我明明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总不能真的把他送回去吧。

爷爷是经历过那段黑暗的日子的。

跟爸妈说穿越这回事，爸妈肯定也不信。

但是爷爷或许会信，因为建邺能准确的说出那时候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马上要期末考试了，也没有时间陪他。

送去爷爷家，他们俩是同辈，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1937年的时候，我爷爷才四岁，我爷爷还得喊建邺一声哥呢。

我给爷爷打了个电话。

“爷爷，在家等我，我一会儿给你送个大哥过来。”

爷爷：“能做我大哥的年龄，人早死了。”

“呸呸呸，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怎么能咒人死呢。”

我转脸对建邺陪着笑。

“我爷爷不是说你啊。”

带建邺上街，他看什么都是新鲜的。

手这里要摸一下，眼睛那里要去看一眼。

带他进商场到时候，他围着商场跑了一圈，边跑边哇哇哇的喊，吸引了不少目光。

一开始确实觉得丢人。

但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又觉得释然。

有什么好丢人的呢，没有他们，我们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逛商场呢。

逛到一家卖玩具的店，建邺看到里面的手枪坦克还有车子就移不开脚步。

他说，这些东西他们看着都害怕，可是现在却能做给小孩当玩具玩儿。

他说，他要是有一把假的手枪，也许能吓退鬼子。

我夸他：“有魄力。”

随及掏钱给他买了一把。

负一楼的小吃带他吃了个遍。

他眼睛里一直冒着光，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

楼上去给他买了两件棉袄，两条加绒的裤子。

本来想给他买两件好一点的羽绒服，看了一眼价格，我确实也买不起。

带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是志愿军。

看的过程他浑身颤抖，结尾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出电影院他都还在抽泣，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行啦，都是电影，别哭了。”

他抽抽搭搭的问我：“电影里怎么打的都是美国人，不是日本人，美国人也侵略我们了吗？”

“日本已经投降了啊，电影讲的是抗美援朝。”

他脚步停下，瞪着湿漉漉的眼睛，惊喜的问我：“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

我点头：“嗯，胜利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间就笑了，擦掉脸上的眼泪：“那...南京没事了，既然是胜利了，日本人就没有攻破南京城门是吗，那连长，还有大家，都没事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笑着凑到我身边，嘴里喃喃自语。

“那我要回去啊，把新买的棉袄给连长，他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棉袄，再给他带两块梅花糕回去，然后把胜利的消息告诉他，我还要告诉他2024年是什么样子，他肯定不相信哈哈。”

我望着他，如鲠在喉。

却还是试探着问他：“12月13号，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摇头：“我12号跟着挤火车，然后就来了这里，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他又问：“日本人是13号投降的吗？”




建邺说，12月8号那天开始，南京城内逃难的人流就停止了，各道城门全被关闭。

只有在出于紧急军事目的的情况下，城门才会开启。

日本人的绞索已经牢牢的套住了南京城。

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开始往安全区转移。

浦口站也停了所有的班次。

开始有士兵丢枪弃甲，混入了平民中一起逃难。

他和他的连长依旧守在城外的碉堡内。

8号下午，紫金山传来了炮火的声音。

枪声也划破了冬日白茫茫的天。

连长说，如果老虎洞被攻下，那南京或许就守不住了。

所有人抱着枪守在自己的阵地上。

枪声响了一个下午，到了夜里也没有停过。

前方的士兵传来消息说，日军伤亡惨重。

这是这些日子里最好的一条消息了。

中午我向学校请了假，回家的路上路过卖梅花糕的铺子。

其实我最不喜欢吃这些糕点类的小吃，所以即使在南京生活了十七年，我也没吃过梅花糕。

我买了两个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书包里。

建邺说，在大多数官员撤离南京之前，他还有家人，日子过得平淡。

有时候父亲出去干活回来，会给他买一个梅花糕。

后来南京大乱，卖梅花糕的也不知去向。

他说，梅花糕是家的味道。

我到家时，他正站在阳台往外看。

我提着梅花糕走过去，也看了一眼窗外：“看什么呢？”

他说：“好安静啊，没有枪声，也没有飞机轰炸的声音。”

我笑笑：“是啊，这里是新中国，那你看到了什么？”

他说：“祖国。”

...

我把梅花糕递到他面前：“尝尝，跟你家那边的味道是不是一样的。”

他有些惊喜，小心翼翼的捧起糕点，咬了一小口。

眼圈瞬间泛红。

我装作没看见，大口大口的吃着我手里的梅花糕。

他吸了吸鼻子：“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梅花糕了。”

“比你之前吃的还要好吃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嗯，我宣布，没有比这个更好吃的梅花糕了。”

接着，他又咬了一大口，一脸满足。

我想，他这一刻，大概是想家的吧。

12月9号凌晨，日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河上搭了一座简易木板桥。

碉堡里的同志们被偷袭。

死伤无数。

老虎洞也失守。

建邺抱着头躲在碉堡里瑟瑟发抖。

接二连三的炮火声不知道响了多久。

连长终于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建邺，他重重的揉了揉建邺的头。

沉重不忍的对建邺说：“逃命去吧，守不住了。”

也是9号，地平线上出现了第一缕微光时。

日军看到了高高耸立在他们面前的南京城城墙的轮廓，若隐若现，雄伟壮观。

建邺朝着城内跑，听见外面日军高呼着“万岁！”

而连长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城门处。

他和其他守城兵一起，把身影隐藏在城墙后面。

此时的南京城内，处处烟雾弥漫，火光四起。

到处散落着瓦片与碎石，许多房子也只剩下了残存的墙壁和废墟。

建邺疯狂的朝着安全区跑过去，紧接着，他的身后传来了枪声。

护城战，开始了。




家里进了贼，他说他是从2月2号穿越过来的。

他穿的破破烂烂，还偷吃了我的西瓜。

他就是个贼。

可他却突然说他是从937年的2月2号穿越过来的。

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我们胜利了吗？”

我哽咽着告诉他：“胜利了。”

......

晚自习回家已经很累了。

爸妈出差，按理来说家里应该黢黑一片。

可我一打开门，就看到客厅冰箱散着微弱的光芒，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他的头埋进了冰箱里，身体微微在动弹，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后背有些发凉，脚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手里的饭卡和自行车钥匙因为手抖，相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门口我的动静，把头从冰箱里伸了出来。

他缓缓转过头来，与我四目相对。

我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头发散落在脸颊两边。

脸色惨白，双眼空洞，嘴边一圈都是鲜红的血迹。

我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恐惧直冲头顶。

他看到我，愣了一瞬，接着突然间朝着我咧嘴一笑。

那一笑，像是地狱里的恶鬼来索命一般。

我惊叫一声：“鬼啊！”

接着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我想我真是读书读的魔怔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我双眼紧闭，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再睁眼，那张地狱血淋淋的脸放大数倍出现在我眼前与我大眼瞪小眼。

见我醒来，他再次咧嘴嘿嘿一笑。

我再次啊的尖叫一声，又翻了个白眼准备晕过去。

他立刻拍了拍我的脸。

“别晕别晕，我不是鬼，你别害怕。”

他带着熟悉的南京口音，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是个南京鬼？还死的很年轻？

“我真不是鬼，你摸摸我的手，是暖和的，你瞧，我还有脚，我真不是鬼。”

我立刻坐起身，还是有些害怕，身体往后缩了缩。

“你不是鬼，那你怎么满脸血...”

他愣了愣，然后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恍然大悟。

“对不住啊姑娘，这是西瓜，我太饿了，看到那发光的箱子里有半个西瓜，我就埋进去吃，那西瓜水沾脸上了，对不住对不住，我...”

我凑近看了看，好像还真是西瓜汁。

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不是鬼就好。

但，也不对啊。

下一秒，我又立刻警惕的跳了起来，快速摸到墙边的灯打开，指着他。

“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家！你是怎么进来的！”

......

我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消化了他对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叫建邺，家住在大马路，民国9年出生。

现在是一名通讯兵。

他说本来正跟着人群一起在浦口站挤火车，却被人推了一把。

脚下一空，再睁眼就被带到了这个房子里面。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

他想出去，可是不会开大门的智能锁。

也不敢碰这屋子里的东西，所以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到了晚上。

直到夜里都还没人给他开门，他太饿了，就开始在房间里找东西吃。

然后误打误撞打开了冰箱，惊叹之余看到冰箱里有半个西瓜。

正吃着，我就回来了，就发生了开始的一幕。




碉堡面前是护城河，河面上的桥在前些天已经被毁。

建邺呼了口气，他天真的说：“日本人过不了桥，他们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而他的连长却依旧沉着脸。

他说那晚他和许多守城士兵一起在碉堡内守了一个夜晚。

他说，南京的冬天真的好冷，大家挨在一起，互相取暖，却依旧冷的睡不着觉。

早上六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我直接被惊醒。

一晚上睡的都很不安稳，总是做梦。

一会儿梦见建邺拿着刀冲进我的房间，说他是骗我的。

一会儿又梦见建邺带着我穿越到了197年的南京，我跟着他在战乱中逃生。

推开门时，却看到建邺靠坐在我的房间门口睡着了。

我昨晚让他睡我父母的房间，他婉拒了。

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双手抱在胸前，比我睡的安稳。

我没有叫醒他，或许这是他这些日子来睡的最安稳的一次吧。

即使是坐在地上睡觉，却比在碉堡里温暖的多。

也不用担心会在睡梦中被流弹打死。

我蹑手蹑脚去了厨房，准备给他煎个鸡蛋。

一转身，他就已经醒了。

见我手里拿着鸡蛋，他眼睛一亮。

“呀，是鸡蛋呐。”

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鸡蛋。

“给你煎一个。”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

“这样不好吧。”

“五十块钱半个的西瓜你都吃了，一个鸡蛋怕什么羞。”

他笑嘻嘻的凑到我身边，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要我帮你做点什么不？”

我起锅烧油，边忙碌边问他。

“你认字不？”

他摇摇头：“不认得。”

“你通讯兵不认字，怎么传消息啊。”

他顿了顿，说：“我们有无线电。”

鸡蛋下锅，发出滋啦的声音，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我给你做了早餐就要去上学了，寻思你认字的话可以去图书馆混一天。”

他两眼放光：“上学？我可以去吗？”

我摊摊手：“去不了，你没有学生证。”

他有些失望，然后抬头问我：“去图书馆需要学生证吗？”

“那倒不用，只不过...”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像极了流浪汉。

“你穿成这样是进不了图书馆的。”

想到什么，我放下手里的锅铲，去翻找了一件我爸的羽绒服和裤子递给他。

又翻找出前些年我们一家人去雪山的时候爸爸买的那双雪地靴。

他嫌鞋子丑，一直都不肯穿了。

“换身干净的，在家等我，中午我回来带你去图书馆。”

他犹豫的接过我手里的衣服和鞋子，怔怔的看着，手还不停的摩挲。

我看了他一眼，以为他不喜欢。

“怎么了？是...不喜欢吗？这衣服是有点老气了，毕竟我爸年纪在那里，中午，中午我带你去买一身新的，你先凑合着穿吧。”

他吸了吸鼻子，我才看到他眼眶泛红。

他说：“这衣裳和鞋子真暖和啊，要是连长和兄弟们也能穿上这么暖和的衣服就好了。”




我有些不相信，又看到他穿的实在破烂，不免还是点疑虑。

他身上的军装大了好几个号，袖子被他胡乱的挽到手腕处。

衣服脏的看不出来它本来的颜色，好几处还破了洞，棉花从衣服洞里往外钻，又被他伸手按了回去。

他的脸也脏兮兮的，头发更是凌乱。

他这个人，除了脸和脖子上的围巾是红色，其它全是灰的。

做人还是得对陌生人警惕些，尤其是我这样的女孩子。

所以我只是给他煮了一碗泡面。

“吃吧，吃完了，我给你送警察局去，你是不是穿越的，自己去跟警察叔叔说吧。”

他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动筷子。

半晌，他把面推给了我。

“你吃吧，我刚才吃饱了，那西瓜挺甜的。”

说到这儿我就来气，我把面又推给他，没好气的说。

“当然甜了，你知道冬天的西瓜多贵嘛？那半个我都没舍得吃，寻思等几天就要周五了，不用晚自习，回来可以看剧吃，现在全给你造没了。”

他埋下头，声音低低的，带着歉意。

“对不住，我...我会想办法赔的...”

我愣了愣，愧疚涌上心头，随及掐了自己一把。

我真该死啊，万一人家真的是穿越来的，我怎么能对他说这种话呢。

我把面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哎呀我不是怪你，过两天那我爸妈就回来了，我让他们再买就是了，你快吃吧，再不吃这面就坨了。”

泡面的热气扑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湿漉漉的，看上去，很难过。

...

最终情况是...我依旧没有把他送到警局。

因为他说，这个年代真幸福啊，冬天里也能吃到西瓜。

要是连长他们也来这里就好了。

所以我信了他。

我问他，你想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谁想回到那个一觉醒来就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早上啊。”

随及又点点头：“可我又想回去找到连长，告诉他我们赢了。”

他告诉我说，1月6号，百姓们已经得知蒋委员离开了南京，局势就彻底乱了。

有人说，政府放弃了南京。

那天，日本人说，中国人在战场上已经失败，意味着中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换取和平。

没人知道他们说的代价是什么。

但是那天后，南京周边的警察和军人都忙着让老百姓离开。

许多房子也被浇上了汽油，被一把火夷为平地。

他也是听连长说的，上头的意思是，任何有军事价值的东西都不会留给日军。

日军还没有进南京城，但守军已经在破坏建筑物了。

随着日军日渐加快的步伐，南京周边已经没有一座桥是完整的。

日本人轻装上阵，没有携带过桥工具，所以停滞不前。

也是这样，给百姓们争取了更多离开的时间。

那两天挤满了要出城的百姓。

百姓这边有人安排撤离，南京城外也需要有人防御。

建邺跟着他的连长一起到了城外不远处的碉堡等着日本人。